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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是不信的。

她继续往前走,冷不丁瞧见有间屋门打开,里头走出个背着药箱的大夫。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里头有妇人咳嗽。

阿圆心下奇怪,问门口的侍卫:“里头关着何人?”

侍卫不认得阿圆,一时没回话。

宫女斥道:“大胆,这是未来的太子妃褚姑娘,还不赶紧回话?”

守门护卫立即行了一礼,随即道:“褚姑娘,殿下有令,恕小的不能奉告。”

阿圆蹙眉。

但很快,里头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姑娘在外头?进来吧,是老奴在此。”

阿圆抬脚进去,就看见周嬷嬷坐在小床上咳嗽。

她身上衣裳单薄,头发略微蓬乱,像是才睡醒来。

周嬷嬷艰难地支起身子朝她行礼:“姑娘。”

“嬷嬷不必多礼,快先坐下。”阿圆上前扶她,仔细打量她面色。

一段时日不见,周嬷嬷又苍老了许多。

“让姑娘看笑话了,”周嬷嬷道:“老奴面容有碍观瞻,且容老奴收拾一二。”

她背过身,整理了下头发。过了会,发髻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一丝不苟,只神色憔悴且疲顿,看着像是病得不轻。

“周嬷嬷犯了什么错?为何在这?”阿圆纳罕。

“姑娘且坐,”周嬷嬷不急不缓道:“老奴有些话想跟姑娘说。”

...

当日傍晚阿圆回了梨花巷,是陈瑜亲自送她回去的。

而萧韫,歇午觉醒来后,就被皇上宣召去了干清宫。

皇上抱恙多日,尤以这次最为严重,躺在榻上整个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

得知萧韫进殿,他睁开浑浊的眼,缓缓撑起身子。

萧韫行了一礼,面色平静:“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上慢吞吞地摸向榻边小几上的茶盏,却因手抖而寻不着方向。

萧韫走上前去,端过茶盏递给他。

下一刻,茶水猛地泼在他身上,瓷盏落地“啪”地一声碎裂。

整个寝殿的宫人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韫的玄色金丝蟒袍被淋湿,他垂眼瞧了瞧,不咸不淡地扯了个笑:“父皇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皇上怒目而视:“你干的好事!”

萧韫神态自若地迎上他的视线。

父子俩静默而焦灼地对视了片刻后,萧韫挥手,让宫人退下。

内侍总管看了看皇上,最后迟疑地将所有人都带下去,然后关上殿门。

“你分明已答应过朕,放弃兖州兵权,如今,你此举是何意?”

“儿臣的确答应过父皇放弃兖州兵权,可没答应父皇让七皇弟过来分一杯羹。”

“你——”皇帝气得呼吸不稳,缓了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兵权乃朕所有,朕欲分给谁岂容你过问?”

他继续道:“你不顾手足之情,心狠手辣,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

萧韫冷笑,漫不经心道:“比心狠手辣,儿臣又如何比得过父皇?”

皇帝顿住,面颊微微抽动:“何意?”

“父皇可还记得李茂彦?”

闻言,皇帝瞳孔微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父皇放心,他人已经死了,那些事,天底下也就你我二人知晓。”

萧韫缓缓凑近他,声音低缓而平静:“儿臣这些日一直想不明白,父皇既然不想让儿臣做太子,为何又留儿臣在京没赶尽杀绝,难道仅仅是为了平衡朝堂吗?”

他话落,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少顷,皇上面色沉了沉:“你都知道了什么?”

.

萧韫连着忙了许久,等闲下来时,发现已经三日没见阿圆了。

这日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萧韫不喜欢下雨,潮湿和沉闷的雨幕会令他烦躁。

尤以这两日为甚。

从工部官署出来后,陈瑜问他是否回东宫,萧韫想了想,吩咐去梨花巷。

马车到梨花巷时,天刚擦黑。

褚家夫妻俩得知萧韫驾临,连忙出门迎接。见他穿着一身太子朝服过来,褚大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在门口立即跪下来。

萧韫单手扶起他:“无需惶恐,我此来只是想见一见阿圆。”

他说着,视线转向褚夫人,询问意见。

萧韫穿着一身太子朝服过来,褚夫人哪敢有意见,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门。

吩咐小厮道:“快去喊二小姐过来。”

“不必,”萧韫拦住,随意接过陈瑜手上的伞,不让人跟着,自己熟门熟路地拐入月洞门进了簌雪院。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阿圆半开着窗。

她跟萧韫不一样,萧韫不喜欢下雨,她却极喜欢听雨声。雨滴清清脆脆地打在瓦片上时,错落有致的响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会儿,她就是这么边听雨声边埋头忙活。

突然有人开门进来,还以为是婢女,于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桃素?快过来帮我研墨,墨又没了。”

萧韫把伞交给婢女,进屋后径直把门关上,然后缓缓走过来。

也没出声,按着她的吩咐,倒水进砚台里,缓缓研墨。

过了会,阿圆闻到龙涎香觉得不对劲,疑惑地抬头。

瞧见是萧韫,她惊讶问:“你何时来的?外头还下雨呢,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韫站在桌边,动作不停,问她:“在写什么?”

桌上堆了许多宣纸,旁边的椅子上也摞了一沓,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提起这个,阿圆娇气埋怨:“都怪你,上次在东宫夜宿后,我回来被阿娘罚了。”

萧韫莞尔:“罚你抄书?”

“嗯,”阿圆凄苦点头:“抄《女戒》一百遍。”

她嘀咕道:“现在谁还抄《女戒》,许多人家的姑娘都不学这个了呢。”

褚夫人的娘家肖家是书香世家,褚夫人的父亲曾是书院夫子,从小对女儿们的教育便是以《女戒》为主。是以,褚夫人每回责罚女儿都是抄《女戒》,从小就抄这个,如今阿圆闭着眼睛都会。

只不过,太累手了些。

萧韫问:“你这三日都在抄?”

“自然,一百遍呢,可不得抄十天半个月。”

萧韫点头。

等墨研好了,他放下墨条,拿起旁边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叮嘱道:“那你抄吧,写工整点,越抄越歪。”

“.......”阿圆憋了憋,气道:“我是因为谁才这样?”

萧韫勾唇,懒懒地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卷:“所以,我今日过来陪你。”

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你抄你的,不必管我。”

“哼,”阿圆扭头:“我才不管你。”

听他声音疲惫,阿圆也不忍凶他,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后,就继续坐下来抄书。

窗外的雨还在下,静悄悄的,如步伐轻盈的少女。

也不知为何,萧韫分明讨厌雨声,这会儿却觉得舒适安逸。

没过多久,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阿圆抄完几份,转头看他时,发现书卷落在他膝上,而萧韫早已阖上眉眼。

幽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映得半边脸昏黄,俊美的五官染上了些神秘。平日那股凌厉的气势收敛了,此时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竟像个小孩一样乖巧。

阿圆盯着他看了会,想起那日在宫中周嬷嬷说的那番话来。

“老奴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也看着殿下长大,殿下温良淳厚,并非残酷无情之人。”

“殿下十岁丧母,十六岁被废黜,一生坎坷,就此成了副清冷的性子。但老奴看得出殿下在意姑娘,很珍视姑娘。”

“嬷嬷为何与我说这些?”

“姑娘,老奴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不能再继续陪殿下,但幸好有你,有姑娘在殿下身边,老奴才能安心去地下见娘娘。”

“殿下这些年痛恨老奴,老奴深知,但老奴不怨他,只担心.......只担心若是他哪日得知真相,届时恳请姑娘务必陪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

那日周嬷嬷的话,阿圆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真相?难道萧韫把周嬷嬷关在屋子里是因为藏着什么秘密吗?

她视线落在萧韫睡得实沉的面庞上,这会儿,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蹙起。

其实,就算周嬷嬷不跟她说那些话,她也会陪在萧韫身边,不离不弃。

窗外雨还在下,绵绵雨丝带着点寒气吹进来,烛火噗噗响。

阿圆起身,从旁边软榻上抱了床毯子给萧韫盖上。

然而才靠近,就突然被萧韫狠狠捉住手腕。

他睁开眼,眸子里戾气尽显,像清晨海面上的雾霾。直到看清是阿圆时,那股浓郁的戾气才缓缓散去。

“弄疼你了?”他声音低沉而倦怠。

阿圆摇头:“你做噩梦了?”

萧韫没说话。

“是什么噩梦?”

“没什么,小时候的一些事。”萧韫坐直身子,揉了揉额头。

那些梦境说出来,恐怕吓着她。

他靠过去,下巴搭在她肩上,换了个话头:“可有夜宵?”

“你饿了?”

“嗯。”

“现在才戌时呢,”阿圆问:“你没吃晚饭?”

“本来想回东宫吃,但过来看你就忘记了。”

阿圆气得很,倏地退开,令他跌了一跤。

她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婢女去端些易克化的食物过来,随后才坐回萧韫身边。

萧韫望着她,唇角挂着点笑:“你怎么脾性这么大?现在还没成亲就对我甩脸子,往后成亲了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

阿圆美目一横,娇怒:“我脾性大?”

“不大不大,”萧韫把人圈进怀中:“我的阿圆温柔贤惠贤良淑德端庄大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宛若仙女下凡,是世间难寻的好姑娘。”

“哦哟.......”

外头,守在门口的桃素听见这话,一身鸡皮疙瘩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