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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贾二倒不是任何一家的回头客,珠市口的摊主们互相还说着,谁要是能让贾二买上第二回 ,那可真是厉害了。

不过说来奇怪的是,贾二是一周过来一次,王元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贾二还是个身材肥壮的人,可日后每次前来,那身子就像是一点点缩小了一般,一点点瘦了下来,瘦的很快。

因为贾二体型上的变化,倒是引起了摊主和认识贾二人的一波讨论。

“贾二如今这是隔了几日才来一次,身子愈发地瘦了。莫不是讨不到钱,没有钱吃饭只能喝个水饱,日日瘦了下来?”

“我前儿个还在那报纸上看到什么减肥之良方,若是有那身肥喜瘦之人,只怕巴不得问问贾二是怎么瘦的了。”

“许是贾二找了什么工,这要是做了工,干了活,从前那身上的肉都是松的,干了活用力了自然就瘦了。”

此人之发言得了不少人的同意,日日干活,瞧着哪有胖人啊。

“贾二这般痴傻,还有什么人找他做工不成?”

说归说,谈论贾二也不过是闲暇时的闲话罢了。

王元正大多时候都是听着,附和几句,他倒是没什么想法,每日精打细算地盘算着家里攒下的钱。

珠市口香厂新建了个什么游艺园,好家伙,五层的房子,又像是洋人住的房子,他们这些摊主不知道这游艺园是干什么的,从开始盖楼的时候就讨论了数遍,后来一点点看着这大楼建起来,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谈资。

有人说那地方一定是朝廷盖的,也许是给什么新官府用的。

有人说那都是洋人住的楼样子,许是建造什么大旅馆,给官老爷和洋人住的。

还有人说西洋的什么公寓都是这般的,里边跟鸽子笼一样,一个窗子就有一个屋,里边什么都有,专门租出去给人住的。

这说来说去,众说纷纭,等渐渐建好了,说是叫做乐世界游艺园,众人还是不明白,揣测着这名字。

乐世界,游艺园,这六个字组合在一起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如何猜测。

“这乐世界,就要突出一个欢乐,还游艺园,莫不是弄得什么新式戏台?”

“许是给达官显贵玩乐用的地方,和咱儿没什么干系。”

等到那游艺园外头建好了,还贴出来了广告,招商广告!

说是里边要招商,是茶楼是餐厅,是裁缝铺,照相馆,戏班子,卖糖人的,摆摊卖吃食的我们都招。

摊主们议论纷纷,这到底是个什么地界,这么大个楼,把这些店子都招进去,那叫个什么事儿。

后来有人给解释了,这就相当于在一个楼里什么都有,你在外头去个饭庄子吃饭光坐车要半个钟头,吃完再去照相馆转道也要一炷香,再去戏院看个电影还得花时间,但这里头都给你放一起了,什么都有,齐活儿了!里头各种西洋景,都是这宁人没见过的,进去只要花几十个铜元就能瞧着。

其余的摊主们听个热闹,王元正留了心,这大洋楼里头好像也能摆摊子。

抱着这个心思,王元正悄悄去了一趟那游艺园的大洋楼,里头正装着呢,看的他心惊肉跳,都是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啊,听说开业的门票没定下来,但也就几十个铜元,能进来看一回西洋景,满北宁城的老百姓都能过来看看。

听说那四楼都是什么番菜馆,大饭庄子,吃一顿起码要一两块钱,带着他走的那洋楼的人说,一楼是个小饭馆子和摊子留的。

王元正明白这个道理,这游艺园里头的东西,放在这满北宁城里都是头一遭,各条街上齐全的铺子还有新玩意,戏院影院照相馆都在里头了,任谁进来不逛个一天哪能逛完啊,瞧见什么都瞧不腻啊。

那四楼几块钱的吃食是给有钱人吃的,这一楼的自然是给不舍得花钱的吃的。

王元正懂得不多,但他觉得,这游艺园以后绝对不会缺少客人,只会源源不断,听人说只有上沪也一个游艺园,再就是这京城的了,这般稀罕的东西,大伙儿肯定都是来看看的,这一看无层高也不是一会儿能看玩,走的饿了,看了个戏铁定要来吃饭。

门票是进去之后出来就作废的,买了门票的老百姓必然不能白花钱,能呆多久呆多久,这早上来怎么着也得待到下午晚上,起码得吃一顿饭,贵的菜不吃,十几个铜元的还吃不起吗?

而王元正的马肉汤饭有肉,有饭有汤,吃着管饱,价格也不算贵,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摆摊。

这洋楼里有着那劳什子的风扇,还有什么暖的,冬暖夏凉,在这里待着就舒服死了,不愁客人,就是租金贵!

从前自己寻摸开铺子的小门面时候,又要琢磨这租金本钱在这,还有那桌椅板凳,这得涨几个铜子才能赚够本,可一旦涨价了,从前的客人也怕是要走掉不少,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比起王元正从前寻摸过的小铺子门面,这洋楼除了贵,哪都好,只要开起来,那就是日进斗金。况且自己家和原本的摊子都在珠市口,这游艺园的洋楼也不算多远,要是能在这里开起来铺子摆起来摊子,那老王家可真是祖上烧高香,扬眉吐气啊!

王元正看过了之后就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琢磨着这么大一笔银元拿出来,他的心实在是颤啊。

路过一卖杂面汤的,瞧见了一骨瘦嶙峋的身影正端着个粗瓷大碗买杂面汤,王元正瞧着这通身的破烂蓝褂子十分的显眼,可跟贾二身上的一模一样。

连这手里的大碗也是一样的。

王元正皱了皱眉,至多不过是半个月不见贾二的人影,之前见他还是个常人模样,虽然瘦了一些,但到底是正常人的身形。

这怎的半个月不见,就变得好似骷髅一般,是累的,还是多少日又没有讨到饭?

贾二似乎压根没发现王元正,他端着手中的杂面汤拐个角就坐下,腿散在地上,仿佛迫不及待一般,也不管那杂面汤刚出锅热乎得烫人,呼噜噜地就往嘴里倒,连咀嚼也没有几下,喉头耸动着不断下咽。

王元正并不想要看着贾二在这吃东西,只是贾二的身子挡住了他回家必走的胡同。

可贾二始终是端着那碗杂面汤,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地吞咽着。

王元正此刻已经站到了贾二的身边,但这痴傻儿压根就无从发现。

“贾二,让让,抬个脚,让个空走道了。”

王元正对着他喊了一句。

如果换做是个地痞流氓,此刻贾二在这里挡道,只怕早就直接跨过去了。

可这要是好端端的从人身上跨过去,按□□俗里,那是犯忌讳的。

只是贾二此刻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贾二像是个饿死鬼一般,双眼失神,只盯着眼前手中的碗,近乎僵硬地吞咽进食。

王元正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僵尸一般的吞咽,杂面汤不断进入贾二的嘴里咽下去,但那碗里的面汤,一直没有喝完。

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乃至整个身子都僵僵硬硬,一动不动。

他只知道吞咽。

而那碗里的杂面汤,就像那不截流的江河飞瀑,连绵不绝,源源不断。

王元正此时也发觉了不对,贾二像是不对劲儿?

他上前推了一下贾二的身子,“贾二,别吃了。”

王元正只是轻轻一拍,连力也没用上,贾二直挺挺地倒下去,再无声息。

王元正脚步退了几下,他吓了一跳。

贾二死了,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他颤抖手上前探着鼻息,可刚才还在疯狂吞咽着面汤的人,此刻骨瘦嶙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嘴里还张的大大的,如同依旧在吞咽着食物一般。

王元正有些茫然,他看着贾二手中那个原本从不离身,吃到哪家就用到哪的粗瓷大碗。

原本满满当当的杂面汤此刻已经不见,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碗。

不知道为什么,王元正鬼使神差地将这个碗捡了起来,然后才去找了这胡同的黑皮,将贾二带走。

周遭没有他人,面对警察,王元正下意识地隐瞒了一些事实。

他说准备穿胡同的时候,贾二在地下倒的挡路,自己不能跨过去,喊了两下也不动弹,去拍了下肩膀,人直接倒了。

贾二的身上没有外伤,一看瘦骨嶙峋的样子又是个乞丐,可能是累死的病死的饿死的。

王元正带着贾二的那粗瓷碗回了家,因为沾了贾二的事儿,他去找了柚子叶水擦擦身子,去去晦气,一洗完出来妻子已经做好了饭。

晚饭是杂米粥,王元正出门一天折腾已经是饿了,他在灶间顺手拿起了碗盛好送到嘴边。

他喝下一口粥,今儿的杂米粥格外的好喝,又润,又香,又甜。

王元正夸了句妻子:“今儿的杂米粥好喝。”

他就着碗连续喝了几口,这可不像是妻子的手艺啊。

妻子头也不回:“见天的喝,今儿个还有点糊锅了,你是爱喝上这口了?”

王元正一愣,糊了?

可他的这碗粥,没有一点糊味儿啊。

他看着手里的碗,连喝了几大口,若是自家的碗,此时应该已经喝掉了半碗。

可他手中的这一个,依旧是满满当当的杂米粥。

王元正数了一下家中柜上的碗,加上自己手中这个,刚好多出一个。

身上寒意遍生,他端着碗连忙转身去了做马肉的屋子,避开家人,不让他们发现异常。

第二日,王元正在街上遇着了昨日的警察,提及死去的贾二,那警察一脸的扼腕。

“可怜人啊,饿死的。”

王元正浑身颤抖,贾二临死前的面孔历历在目,怎么会是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