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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第一眼看到对面一位容貌姣好、目光淡漠的女神,光从长相看不出她的年纪,然而她的目光古井无波,仅看着就叫人不敢造次。她的身后是幢幢人影,黑白红黄青各色衣服环绕四周,阵营分明。

羲九歌眨了眨眼,眼睛终于能聚焦,看清自己身前浮着几块五色碎石,上面凝着鲜血,滴滴答答坠到地上。羲九歌模模糊糊想哪来的鲜血,然后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才知道,原来是她自己的血。

胸口鲜血源源不断涌出来,羲九歌痛得本能蜷缩,然而四肢传来束缚,牢牢将她禁锢在原地,连躲避都不能。西王母没料到羲九歌竟然醒了,她怕羲九歌挣扎,误伤了心脉,赶紧提醒:“九歌,这是为了救你,不要乱动。”

羲九歌屏住呼吸,等最强烈的那一阵痛苦过去后,她才有力气问:“救我?”

什么救法,需要将心剜出来?

西王母看到羲九歌如此痛苦,心中也很不忍。她用了最强横的沉睡咒,足以让神仙沉睡千年,期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醒来。西王母本想让羲九歌在睡梦中忘记一切,没有痛苦也没有折磨,等她再一睁眼,一切都是崭新的。

可是,法术才刚开始羲九歌就醒了。法力越高的神仙对咒语抗性越强,看来,西王母还是低估羲九歌的修为了。

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骗她,西王母叹了一声,如实道:“你的心脏被大羿射裂,当年羲和为了救你,在你体内填入了五色石。可是,因为你妄动感情,连五色石也裂开了。我特意请来女娲娘娘,为你炼石补心。你不要挣扎,等法术结束后,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

恢复原样?羲九歌感觉到不对劲,沙哑问:“你们要做什么?”

西王母叹息:“待你的心剖出来后,我会用瑶池水为你涤洗,很快,你就会忘记这些痛苦,专心修行大道。”

西王母说的语焉不详,但羲九歌立刻听明白了。她动了情,导致石心生隙,再这样下去她会死,所以西王母、五帝决定将她的情抹除,说不定,连她的记忆也会失去。

羲九歌想到这种可能,心脏痛得发颤。如果失去了记忆和感情,等再次醒来,她还是羲九歌吗?这与杀死了羲九歌何异?

她好不容易见到羲和、帝俊、兄弟姐妹的模样,好不容易想起曾经经历的一切,难道还要再一次剥夺她的记忆吗?父母,兄姐,祖母,谢家姐妹,瑶姬……这些她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他们教会她热爱生命,怜贫惜弱,也教给她为人处世,无愧于心。没有他们,羲九歌不会懂苍生社稷,也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

最重要的,还有黎寒光。是他让她相信她被人爱着,也有能力去爱人。他们经过了多少波折,几番生死,才终于走到今天。现在,竟然又要剥夺这一切吗?

羲九歌眼睛中涌出泪,紧盯着后方众神,说:“我愿意赴死,能不能不要让我忘记他们?”

因为剧痛,她脸色已经非常苍白,泪珠像断线一样不断从眼中滑落,梨花带雨,虚弱美丽。羲九歌在众神印象中一直是冷静、强大、克制的,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脆弱?

西王母于心不忍,几乎都要松口了,白帝冷静看着这一切,说:“九歌,这是为了你好。”

白帝的话唤回了西王母的理智,西王母也叹了声,转过头,不再看羲九歌。

羲九歌看向周围,所有人都避开视线,唯有白帝站在人群中,白衣胜雪,仪态从容,看向她的目光坚定隐忍,堪称冷酷。

羲九歌便明白,眼泪只对心疼她的人有用,她是小九时撒娇耍赖攻无不克,在黎寒光面前也永远能如愿,并不是因为那些伎俩有多高明,而是因为他们不忍心拒绝她。

如今,除了黎寒光,再也没有人会担心她疼不疼了。

羲九歌的眼泪流光了,眼眶火辣辣地烧,像是要流血下来。她四肢被牢牢控制住,仅一动弹就牵动伤口,痛得浑身颤抖。女娲再一次凝聚法力,羲九歌清晰地感受到利刃刺入她胸口,打着旋剜石块的过程。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疼了出现幻觉,她总觉得心中碎石少一块,她的情感就模糊一分。不难想象,等石头全部取出,她就会彻底忘了自己爱过人。

不可以。

羲九歌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力气,竟然拉动了手腕上的束缚,手心慢慢凝出热意。她不要过被别人安排好的人生,她不要再一次睁眼,突然又忘了一切,爱过的人、经历过的风景都化为乌有。她不想像曾经一样,所思所想都由别人灌输,再没有自己的喜好和爱憎。

这样的她,和一具空壳傀儡有何区别?她宁愿带着记忆和爱死去,也不要变成这样。

羲九歌手中忽然爆发出一股火,扑向手腕上的锁链,很快就将束缚术熔断。众神没料到羲九歌还有余力反抗,都怔了下。羲九歌趁这个机会解除手脚上的束缚,她想要离开,可是心口上的伤剧痛,她只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她伸手覆住胸口,满身满手都是血。

“九歌!”西王母皱眉呵了一声,再一次打出法术,羲九歌召出太阳神火,和西王母的法力对抗。她手腕上还滴着血,神火在鲜血的加持下越发汹涌,如龙蛇一样窜出,竟然将西王母逼退了一步。

西王母稳住身体,十分震惊。白帝见羲九歌还敢还手,皱眉道:“九歌,五帝在此,不可放肆。莫非,你要和天界对着干吗?”

“对不起。”羲九歌捂着心口,脸苍白的没有颜色,却还是决然说,“但我做不到。”

这回白帝出手,庞大的法力化为锁链,扣向羲九歌手脚。羲九歌对青帝说了声抱歉,她不想再用火害人,可是,她没有办法。

太阳神火忽然暴涨,气焰汹汹,有焚烧一切之势。黄帝一时没准备好,都细微退了一步,虽然他即刻就稳住身体,但脸色还是显著变差了。黄帝沉着脸,道:“明净神女,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三界苍生。你不配合,是要和五帝作对了?”

羲九歌虚弱地撑着身体,一字一顿说:“恕难从命。”

五帝都在场,羲九歌以一己之力,怎么敌得过呢?但她不肯屈服,以不要命的势头召出火焰,众神一时也奈何不了她。

法力激烈交战,连东天宫外的云层都被染成绯红,远远看去如火如血。

地上凡人不明所以地抬头,指着东方的火烧云,问:“怎么了,天上为什么着火了?”

姜榆罔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悄悄退出来。他一离开宫殿就跑起来,他抓住一个中天界的人,急问:“你们太子呢?”

侍从道:“太子在宫中修身养息……”

“够了。”姜榆罔实在受够了这些套话,他用上迷魂香,问,“黎寒光到底在哪儿?”

侍从的眼神迷离起来,呆呆说:“太子不在中天宫,早在册封大典那天,他就失踪了。”

难怪,姜榆罔看向四周,天火烧成这样,恐怕天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按理,无论黎寒光在哪里,只要他看到就能认出来这是羲九歌,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现身。可是这么久他都没出现,除非,他去了一个看不到太阳的地方。

姜榆罔眼睛瞪大,已经猜到他在哪里了。

魔界。

姜榆罔站在天宫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祝英追出来,问:“太子,您怎么了?”

姜榆罔看到是祝英,直言道:“黎寒光可能在魔界,他一定不知道羲九歌遭遇了什么。得想办法通知黎寒光。”

祝英皱眉:“可是太子,抹去明净神女记忆是五帝的决定。神农氏因为蚩尤的关系,本来就有瓜田李下之嫌,您在这种关头和魔界扯上关系,绝非好事。”

姜榆罔沉着脸,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他是赤帝太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南天界,不能去魔界冒险。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就在姜榆罔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要找黎寒光吗?”

姜榆罔吃了一惊,赶紧回头,看到石栏上蹲着一只白色狐狸,尾巴上勾着一大捆木柴。姜榆罔不理解这个怪异的搭配,怔了怔,问:“你是谁?”

白狐狸下意识要拂尾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尾巴还拉着那捆树枝,只好无奈作罢:“我是瑶姬,他们的朋友。你要找他做什么,我可以代劳。”

瑶姬和羲九歌告别后,就在天界各处游历。近期她游历到东天界,今日她如往常一般修炼,忽然看到东方有异象,云层被烧的通红,仿佛里面有火一样。

瑶姬觉得奇怪,过来一探究竟,正好听到了姜榆罔和祝英的话。

她没有看错,这里面的火当真是羲九歌放的。

面前这只狐狸从未见过,举止怪异,很难界定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姜榆罔没办法了,他只能赌一把。

姜榆罔拿出一块令牌,递给瑶姬,说:“这是我的私人令牌,你带着它去东海,找一座浮在海上的山——度朔山。度朔山上有桃树,枝叶蟠曲三千里,树顶有一只金鸡,每日日出报晓。这棵桃树的东北有一枝树梢垂到地上,形如拱门,正是鬼门关。鬼门关直接连着幽都,你通过鬼门关,赶紧去极北幽都找黎寒光。那个地方传讯符就能感应到了,你快告诉他,羲九歌有难。”

瑶姬将令牌收好,仔细记住位置。她听到鬼门关的时候,顿了下,问:“把守鬼门关的,可是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