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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如何息怒,心口的那簇邪火到现在就没消退过,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症状。

皇帝在东暖阁内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顾玦不安好心!他这个人心机深沉,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这次他借题发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消停……”

皇帝心里也怕,怕太后这么一走,就留在宸王府,不肯回宫了,那么天下人会怎么看到他这个大齐天子,世人一定会以为是他薄待了太后,而且——

以后,他要如何才能继续拿捏顾玦?!

这才是最让皇帝烦心的一件事。

顾玦这个人野心勃勃,只要自己这边稍微露出破绽,顾玦这头狼崽子就会抓住机会咬他一口。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能安心,还是那句老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康鸿达抿了口茶,突然提议道:“皇上,不如让楚令霄回京?”

皇帝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康鸿达,一头雾水。

他微微蹙眉,一想到楚令霄,就联想到这个人连累自己下罪己诏的事,心里更不痛快了。

皇帝负手站在那里,没说话,但是康鸿达知道这就是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因此接着道:“皇上,宸王拿‘不孝’来压皇上,皇上也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康鸿达又摇起了折扇,风流倜傥。,

皇帝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梢。

康鸿达气定神闲地说道:“楚令霄是宸王妃的生父。上一次,楚令霄显然也是被陷害的。”

“宸王妃帮着宸王利用了她生父,楚令霄会毫无芥蒂吗?!”

说话间,康鸿达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是冰冷如霜。

皇帝轻轻地念着“楚令霄”的名字,声音很低很低。

他也曾怀疑过是顾玦让楚令霄给自己下套,但最后楚令霄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没见顾玦出面,让皇帝确信了,楚令霄显然也只是顾玦的一枚棋子。

顾玦说服他的王妃利用生父,不惜以永定侯府的爵位为代价。

后来,皇帝在反复回想这件事,觉得这是顾玦干得出来的,他这个人一向善于收买人心,又何况一个区区的楚千尘,怕是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钱!

皇帝又背过了身,去看窗外的那片梅林,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百善孝为先,楚令霄站在父亲的制高点上,能制约的对象是宸王妃楚千尘……

可区区一个楚千尘,能撼动宸王府吗?!

见皇帝在思考,康鸿达也不催促他,收起折扇,继续喝着这上好的百年普洱,叹了声“好茶”!

康鸿达眉眼含笑,心里想的却是楚令霄之子楚云逸。

越是得不到的,康鸿达就越想得到,对于楚云逸,他是誓在必得。

楚云逸不解风情,楚大夫人沈氏不识抬举,每每想起那日被沈氏拒之门外的事,康鸿达的心里就不太畅快。这些年,哪家不把他奉为座上宾,哪家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幸而,这楚家上下也并非都是些没有眼力劲的,楚家老二这人就还懂点眼色,知点情趣。

那天之后,楚令宇就和他在衙门口“偶遇”了,楚令宇粘粘乎乎地对着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要继承永定侯的爵位。

他希望自己帮他得到爵位,那么他就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楚家的这么个小爵位,传不了几代,也没有实权,康鸿达素来不放在眼里。既然楚令宇这般乖觉,给他也就给他了。

这事不难办。

康鸿达在心里微微叹气:本来如果楚云逸识相,他为了哄他高兴,也会帮他的,偏偏……

康鸿达目光一闪,半垂的眼帘掩住了眼底的锐芒,又喝了口茶,滚烫的茶烫着他的舌尖,可他却觉得带劲得很,就像是楚云逸。

就在这时,皇帝又转过了身,目光再次对上康鸿达,淡淡道:“楚令霄犯下如此大过,就算朕开恩让他回京,这爵位也不能给他。”

“那是自然。”康鸿达放下了粉彩茶盅,含笑抚掌,潇洒自若,“楚令霄想要爵位,还不是皇上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就跟拿着根萝卜吊在驴子嘴边,楚令霄想要吃,他就得听话。”

康鸿达笑眯眯地说道,眉眼一勾,神情间透出一股子阴冷的邪魅。

旁边的小温公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论起体恤圣心,还是当属康大人啊,就连倪公公与陈公公也不如。

皇帝被康鸿达的话逗得开怀一笑,仿佛想象到了那个画面,眉心的层层褶皱终于舒展了开来,神色也没有那么冷厉阴沉了。

康鸿达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宸王拿‘孝道’来说事,皇上大可以也这么做。”

康鸿达越说,皇帝越觉得有理,越是心动。楚令霄如果用得好,那就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皇帝回到了炕上坐下,右拳猛然握紧,应道:“好,就依你之见。”

皇帝本想让人笔墨伺候,话到嘴边,他又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已经封了笔,要等大年初六才会开笔。

还有五天……

皇帝又是皱眉,实在等不急了,就对小温公公道:“宣陆思骥!”

锦衣卫指挥使陆思骥本来就在宫里没离开,听闻皇帝传召,立刻就匆匆地赶来了。

“陆思骥,你让人去一趟幽州,把楚令霄接回来!”皇帝随口下令,他打算等楚令霄接回来后,再下旨。

“是,皇上。”陆思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即刻领命。

小温公公见皇帝的心情好多了,眼明手快地给皇帝上了一盅新茶。

皇帝终于有心情品茗了,而康鸿达还在想楚云逸,脑海中反复描摹着那个漂亮鲜活的少年。

让一个这么个骄傲如烈日的小少年从此听话,雌伏于他……

只是想想,康鸿达的一颗心都热了,目光转而望向了窗外开得璀璨的红梅。

如果让那个少年躺在洒满红梅花瓣的白狐皮褥子上,又是怎样一番诱人的景象呢。

呼呼的寒风吹得红梅摇曳不已,看在康鸿达的眼里,是恰如其分的赞同。

“簌簌簌……”

下午的风明显比上午要强劲,连路上的行人都变少了。

此刻,迎回了主人的宸王府里,气氛热火朝天,高耸厚实的围墙把寒风挡在了府外。

王府的一半人现在都聚集在位于王府内院西北角的怡安堂。

早在宸王府建府的时候,顾玦就让人在这里建了一个专门给殷太后准备的院落,即便他原本也没觉得太后能到这里来住,但还是坚定做了这件事。

怡安,也就是愉快安宁的意思。

怡安堂,这三个字已经透出了顾玦对他的母亲再真挚不过的寄望。

这么多年来,怡安堂就算没有人住,也是时时打扫的。

今天的事其实也是顺势而为,楚千尘有七八成的把握,却也无法确信事情到底能不能这么顺利,毕竟其中还有太多变数。

院子里早就提前让人收拾、布置了一番,红灯笼、红福字、垂花门上的红对联……怡安堂里外看起来充满了过年的气氛,包括蔡嬷嬷在内的奴婢们,也都是喜气洋洋,一个个眼眶含泪,喜不自胜。

“好!”

“真好!”

从进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殷太后就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

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处处都好。

她看得出来,这里的格局、家具、摆设……小至铜镜与拔步床上的纱帐,每一样都藏着心思,都是按她的喜好安排、布置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儿子与儿媳对她的孝心。

更重要的是——

能够出宫,对她来说,就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了,一件曾经她想也不敢想的奇迹。

曾经,殷太后一度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在给儿子扯了后腿,让一头雄鹰只能被困在京城这方寸之地,也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甚至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让儿子再无后顾之忧。

还好,她没有这么做。

……

谁又能想到她还有今天,她还有从深宫中逃出的这一天!

殷太后的眼圈又泛起了泪光,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在先帝驾崩时就流尽了,这一刻,她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楚千尘看得出殷太后的激动,她挽着她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撒娇道:“母后,既然这屋子您满意,那是不是该给我压岁钱了?”她涎着脸讨起了压岁钱。

殷太后早就准备好了,也就是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一时忘记了,噗嗤一笑。

“放心,少不了你的。”殷太后从何嬷嬷手里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荷包,塞给了楚千尘。

然后,楚千尘又伸出了手,只不过,这一次她指向了顾玦:“母后,那王爷的份呢?”

顾玦很配合地也伸出了手,手心往上一摊,做出索讨的手势。

殷太后:“……”

殷太后一时无言以对。

她这个儿子太聪明了,就是个小大人,五岁以前,她和他父皇还能逗逗他,之后,就难了。

他聪明得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他看过的东西以及别人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因此普通人根本就糊弄不到他。

像他此刻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在殷太后看来,已经遥远得有些模糊了。

这两孩子愿意哄她,也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