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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顾南谨几乎是有些羡慕无忧无虑的安乐。
哎!
顾南谨在心中叹息,这几日,他时常暗暗庆幸:安乐实在不宜远嫁如今的昊国,现在这样,也好。
殷太后招呼安乐到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笑眯眯地赞道:“安乐真乖。祖母给你准备了压岁钱。”
殷太后从何嬷嬷手里接过一个红封,亲手塞给安乐,安乐就美滋滋地收下了。
连顾南谨也有份,而且他拿的还是三份,他自己一份,第一份给太子妃,最后一份给皇长孙。
兄妹俩一起谢过了殷太后,气氛也变得和乐融融。
顾南谨放下心来了,总算没有那么尴尬了,解释道:“皇祖母,因为这些天父皇龙体不适,孙儿与安乐才没能早些来给您请安,还请您原谅则个。”
殷太后客套地与他寒暄:“皇上的龙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没?”
她这话根本就不带一点感情,很显然,只是在做表面功夫,没话找话而已。
顾南谨虽然心知肚明,但也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多谢皇祖母关爱,父皇这两天好多了。”
说话间,顾南谨心头苦涩泛滥。
他后来有问过钦天监,也知道在皇帝是怎么自己把自己气到怒气攻心的,皇帝到现在还下不了榻,拒绝服太医的汤药,可顾南谨却莫可奈何,他和皇后都劝了,徒劳无功。
皇帝昏迷的那三天,顾南谨过得很累;皇帝苏醒后的这三天,顾南谨过得更累了。因此过年这么七八天,顾南谨就瘦得连身上的蟒袍都有些宽松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根本就不是靠他勉强振作精神,可以遮掩的。
顾南谨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紧接着,才道出此行真正的目的:“皇祖母,九皇叔,九皇婶,孤这趟来除了给皇祖母请安,也是想邀请你们参加元宵的灯会。”
正月十五看花灯,是皇帝与民同乐的日子,是大齐朝百年来的传统。
每年的这个时候,不止是满城的百姓会在家门口点上花灯,而且,皇宫前的午门广场上会搭建起一个全城最大的灯棚,挂上花样繁多的灯笼,到了元宵当晚,皇帝会携皇后、皇子公主们一起到午门广场上与民共赏花灯。
皇帝还病着,听太医的意思要好好休养,不能操劳,如果再次丹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顾南谨本想取消今年的元宵灯会,也跟皇帝建议了,但是皇帝不乐意;于是顾南谨又建议元宵灯会照旧,由他与皇后、太子妃等出席灯会,请皇帝好好休养龙体,结果皇帝更怒,还骂了他一通:
“太子,你这是想让京城的百姓只知有太子,不知有朕这个皇帝吗!”
“朕还好好地活着,朕没死呢!”
皇帝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顾南谨也只能跪下指天指地指心地发誓他绝无此心,有那么一瞬,他都想请皇帝废了他这个太子,免得皇帝总觉得他有私心。
在皇帝的坚持下,元宵当天的灯会一切照旧。
不但一切照旧,今天也是皇帝非要让顾南谨亲自过来宸王府请太后。
皇帝的意思是,等元宵赏完了灯后,他就会名正言顺地把太后接回宫去,又说之前他们是说好了太后只是出宫过年,正月十五也算是过完年了,太后也该回去了。
到时候,那些宗室王爷们都在场,也能压住顾玦。
总之,顾玦去不去灯会无所谓,关键是太后。
这是皇帝千叮咛万嘱咐的。
顾南谨也知道此行的差事没那么容易,所以才特意带上了三公主,也是想着有她的童言童语可以缓解一下气氛。
“又有灯会了!”安乐快乐地抚掌,两眼亮晶晶的,卖弄道,“皇祖母,九皇婶,我会扎兔子灯,而且扎得可好了。”
安乐还生怕她们不信,又补了一句:“等我扎好了,给你们送两盏过来。”
顾南谨发现安乐有些说偏了,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说:“安乐,你想不想和你……”
“不去。”
顾玦淡声回绝。
皇帝的那些心思,就算顾南谨没说出,顾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心里冷笑:他都把母后接出宫了,皇帝还要想接回去,决不可能!
“……”顾南谨看着顾玦,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可是顾玦就说了这两个字,连什么理由也不说。
安乐根本不敢跟顾玦说话,自顾自地对戳着两根食指。
顾南谨:“……”
顾南谨简直欲哭无泪,因为顾玦甚至没有找借口,让他连劝都没法劝。
楚千尘一言不发,用白色的绢帕折了一只白生生的小兔子,然后送给安乐。
安乐乐坏了,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小兔子,一会儿碰碰它的长耳朵,一会儿又从头到脚地反复端详。
殷太后见太子实在有点可怜,就给他找了一个借口,叹道:“太子,哀家就不去灯会了,当天哀家要和你九皇叔、九皇婶去太庙祭祀先帝。”
顾南谨几乎是感激淋涕地看着殷太后,觉得还是太后体贴,也就不劝了,展颜一笑,接下了这个借口:“皇祖母有心了。”
他微微笑着,其实心里多少有点愁,可想而知,父皇不会想听到这个回复的,等回宫后,他又要被父皇骂了。
楚千尘心里默默地为太子掬了把同情泪,心想:要么,她给太子另备一份压岁钱压压惊?
顾南谨是个识趣的人,之后就没再提灯会的事,话锋一转,郑重地问道:“九皇叔,你对现任的昊帝乌诃度罗怎么看?”
顾南谨之所以问顾玦,是因为顾玦年少时曾出使过南昊,去岁还曾护送乌诃迦楼又去过一趟南昊,他对南昊的了解要比自己多得多。
顾玦:“……”
顾玦的眉梢动了动,润黑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顾南谨毫不避讳地看着顾玦,拱了拱手,很坦然地说道:“父皇觉得孤与九皇叔有所勾结,孤没有做过都被这样无端怀疑,那做一点又何妨?”
顾南谨的语气中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苦涩与轻嘲,他心底的无奈与无力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意思当然也不是真要与顾玦“勾结”,只是想请顾玦指点一下政见。
楚千尘闻言,扬了扬唇,觉得太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他的这份坦荡与磊落十分难得,也十分珍贵。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楚千尘看来,其实先帝也算不上明君,最多也就是中庸之君,只是守成,却没有改革和开疆辟土的魄力,不过好歹给了大齐休养生息的时间。
太子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比先帝略胜一筹的君主。
楚千尘往屋外看了一眼,望向了皇宫的方向,盼着今上再使把劲,把他自己作死最好!
她忽然感觉袖子一紧,转头看去,就见安乐伸出两根手指悄悄地捏着她的袖子拉了拉,做出“嘘”的手势,让她别出声,同时还欲盖弥彰地看了顾玦一眼,仿佛生怕被他发现似的。
楚千尘有些好笑,弯唇笑,对着安乐歪了下小脸,以眼神问她,什么事?
安乐把一方粉色的帕子递给楚千尘,一手指指那只白色帕子折的白兔子,眨眨眼,意思是,九皇婶,再给我折一个!
楚千尘接过那方粉色的帕子,如了安乐的意,手指灵巧地又折一只兔子。
安乐乐坏了,愉快地拍掌,却又不敢拍出声响,只是摆手势。
她自小长在宫廷,就算不如姐妹们聪慧,却也是会看气氛的,父皇、皇兄们谈正事时,不会喧哗,不会玩闹。
顾玦眼角的余光其实有留意楚千尘这边,只是不动声色。
只要他愿意,可以把他自己武装得完美无瑕。
“乌诃度罗这个人啊,为将,是个将才,”顾玦徐徐道,“可为君,却是个暴君。”
“他刚愎自用,唯亲是举,对内穷奢极欲,赋税征敛繁多,对下施以酷刑。”
顾玦右手成拳,在茶几上随意地叩动了两下,点到为止。
照他看,乌诃度罗才刚刚登基,不想着安内,反而一味暴力镇压,有压迫,就必有反抗,他这个皇位怕是不长远。
顾南谨一边专注地倾听,一边若有所思地思考着,再问道:“九皇叔,那你觉得这一次由谁来当送亲使比较好?”
护亲使的人选最好从宗室中挑,现在顾锦没了靖郡王的爵位,是不适合当护亲使了,顾南谨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顾玦没说话,只比了一个“四”。
顾南谨怔了怔,率先想到了皇帝的四皇弟顾珅,可顾珅在三年前就因为一场急病仙逝。他怔了怔后,就知道了,顾玦在说的人是他与皇帝的四皇叔——睿亲王。
睿亲王这个人素来没什么野心,先帝在位期间,他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每天逗狗遛鸟,他养的猎犬与鸟在京城中那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为人八面玲珑,素来人缘好。
顾南谨心念一动,睿亲王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当年,顾玦十四岁出使昊国,年纪太轻,当时就是让睿亲王随行,免得让昊帝觉得大齐轻慢。
“多谢九皇叔提点。”顾南谨郑重地对着顾玦作揖,眸露异彩,一时只觉得豁然开朗。
顾玦提睿亲王,并没有什么私心,只是因为顾南谨问了,而顾玦觉得睿亲王合适而已,反正听不听在于顾南谨,在于皇帝。
见他们谈完了正事,殷太后笑着道:“太子,安乐,你们留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吧。”
不等顾南谨答应,安乐已经欢快地抚掌道:“好好好!皇祖母,我和大皇兄陪您和九皇婶一起用膳。”她又自动把顾玦给漏掉了。
殷太后不由失笑。
这一天,兄妹俩是用了午膳才离开宸王府的。
接下来的日子,宸王府继续闭门谢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任由外界各种揣测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