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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白睁开眼睛,短暂的惘然后恢复清明,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身上药酒味和沉香味混杂,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衬衣穿上,慢慢扣上纽扣。

“哥哥?”苏娉听到动静,回头。

沈元白唇边笑意温柔,朝她轻轻点头。

抬手,戴上腕表。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他站起来,拍拍在椅背上睡得发沉的弟弟:“青雪,回去睡。”

沈青雪迷迷茫茫直起身子,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在家属院,妹妹刚才在给他针灸。

不知道是不是艾草的味道,他很快就睡着了。

穿上衬衣和军装外套,戴上帽子,他打了个哈欠:“阿软,我们回去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我给你把饭送来。”

“好,你们回去休息吧。”苏娉停下笔,看着他们:“明天继续?”

“行。”沈青雪摆摆手,走路都有点晃荡,显然是没睡醒。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好睡,就觉得四肢五骸都得到了舒缓,像泡在温泉里一样。

舒坦。

沈元白笑着点头,温声道:“你也早点休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睡了一阵,温柔潋滟的桃花眼份外有神。

“知道啦。”苏娉送他们到家属院门口,见他们消失在操场上,才折返回来。

合上笔记本,她把药酒和银针收好,艾条也放进木盒。

划燃火柴,她点燃安神香,上床睡觉。

第二天,沈青雪把早饭送了过来,她吃完把饭盒还回食堂,带着两本汉方医药和译本,出了军区去了妙仁堂。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她也不着急,抱着书缓步走在街上,经过供销社的时候还想着到时候回学校给老师带一包杏仁酥。

妙仁堂在城南,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她就边走边看,附近有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妈妈和哥哥们过来看她,带他们一起出来逛逛。

还没到妙仁堂,就见外面围了一圈人,还隐约有哀嚎声。

“怎么回事呀?”她挤过去看。

“这不,吃了妙仁堂的中药,说是回去煎了两服,现在肚子痛得满地打滚。”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回应道。

苏娉看了下这人的样子,不似装的,豆大的汗从脑门往下掉。

她不动声色:“怎么确定是因为吃了妙仁堂的药才这样?我听家里老人说妙仁堂是东城最好的医馆这才过来看病,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吧。”

“这不,大家都有点不信嘛小同志。”有个六十多岁的大婶拉着她到一边,瞥了眼地上打滚的人,小声道:“我们家一直在妙仁堂看病,不管是老大夫还是小大夫开的药都是药到病除,从来没说出过什么问题。”

“这个人啊我也认识,我们村上有名的无赖。”大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地上打滚呼痛的人听见:“我就觉得他多半是装的,来讹钱了。”

“不会吧婶子。”有人只听到了后半句,“现在谁敢讹钱啊,就不怕被公安带走?”

“指不定就糊弄过去了呢,我听说他儿子最近要娶媳妇,可能就是缺一笔彩礼钱了。”大婶松开抓着苏娉的手,又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

“怎么回事?”医馆里有人出来,见有人躺在地上哭嚎,先是愣了一下,又立马喊人把他抬了进去。

看热闹的都是过来看诊的,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苏娉跟在人群里,一直在观察病人的症状,凝眉不语。

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反而像是药物起了反应。

中药有十八反和十九畏,有些药物不能合用,否则会产生强烈的毒副作用,这位患者的症状看起来像是药物中毒。

医馆配错药?这也不可能啊。

一般是坐诊大夫开了方子,由学徒抓药,旁边还有一个药师核对一遍。

她不动声色凑了过去。

“这症状像是药物中毒。”有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对旁边的师弟说:“我给他切个脉看是怎么回事,你去叫师兄过来。”

“可师兄和师伯还有师爷在里屋商议研讨会的事……”

“去叫来!”

见他神色凝重,学徒不敢怠慢,赶紧去喊人了。

在他坐下切脉的时候,旁边的声音骤然消失,虽然看热闹,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打扰大夫诊脉。

“师兄。”学徒在外叩门:“外面来了一个病人,说是吃了我们医馆开的药,现在肚子疼痛在地上打滚,吴师兄请您去看看。”

京墨望了眼神色自若喝茶的师爷,以及不为所动的师父,他嗓音清冷:“知道了。”

“师爷,师父。”他起身道:“我去看看。”

“去吧。”简老爷子随意摆手:“如果真是中药出了问题,你这个妙仁堂也不用开了,免得为祸人间。”这话是对尤老爷子说的。

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尤老先生给他老人家添了杯茶:“您放心,妙仁堂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对自己的徒弟是十分有自信的,至于师兄弟们塞过来的学徒,都是从磨药做起,在考核通过之前不能单独坐诊,就连抓药都有师兄在旁边看着。

“大夫,您说他这是怎么回事?”见他收回诊脉的手,立马有人七嘴八舌问道。

“药物相克中毒。”大夫皱眉:“你确定这药是在我们医馆抓的?小九,把医案取来。”

躺在榻上的患者抱着肚子,蜷缩成虾米,浑身发抖,颤巍巍道:“肯定……肯定是你们医馆抓的,我叫赵自立。”

叫小九的那个学徒抱着厚厚的一本医案过来,吴大夫拿过医案,搭在胳膊上直接翻阅。

找到赵自立的名字,他眉头依旧没有松。

医案上面记载,两天前,赵自立因为风湿头痛来医馆就诊,大夫给他开了乌头、白芍、麻黄等药,让他回去煎服。

这个药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是用来治疗寒湿头痛的。

怎么会有药物中毒的现象?

“给我看看。”身穿月白色粗布长袍的年轻人站在他旁边,伸手道。

吴大夫把医案递给他,“师弟,这个药方是三师兄开的,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会把人吃成这样?!”门口进来一个泼辣女人,见丈夫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直哼哼,趴在他身上就放声大哭:“我都说了风寒都是老毛病了,有什么好治的,非要跑过来浪费钱,还说这个什么妙仁堂是城南最好的医馆。”

“儿子就快娶媳妇儿了,你现在就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是好啊你。”

之前跟苏娉说话的那个婶子下意识往后推,这一家人特别是这个老娘们,难缠得很。

京墨不为所动,翻看医案后,问榻上的人:“喝完药的药渣子还在吗?”

“在,”塌上的人颤巍巍从兜里掏出用芦苇纸抱着的药渣:“怕你们……你们抵赖,我特意带过来了。”

京墨淡淡睨了他一眼,接过药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打开芦苇纸。

凑到鼻尖嗅了嗅,他神色如常,“你确定这是从妙仁堂带回去的药?”

“不能还有哪儿?总不能我们自己给自己开药吧?”女人狠狠瞪他:“这么大的医馆敢做不敢认?那我们只能报公安让公安过来查了。”

随后,她又拍打着榻上的男人:“你看看,什么狗屁好医馆,乱开药还推卸责任,你这个倒霉催的,头痛忍一忍不就没这些屁事了。”

躲到一边的婶子见她这样,不由对自己刚才的想法产生怀疑,难道真是医馆开错药了?不然她咋敢说报公安?合着不是装的?!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妙仁堂开错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医馆里顿时一片喧嚷嘈杂,就连坐在那儿看诊的病人都纷纷起身,不敢再让大夫看。

“大夫,这你们得给个说法吧?”

“是啊大夫,我们祖祖孙孙都在你们医馆看病,我们私心里是信任你们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这……”

京墨神色淡然,苏娉悄然上前,从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师兄,能给我看看药渣吗?”

这才发现她混在人群中,不过京墨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药渣递给了她。

苏娉接过来,先是仔细辨认,又低头闻了闻,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这药不是妙仁堂开的。”京墨嗓音淡淡,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这不可能!”女人直接怒骂:“你们这群黑心肝的,有病例有药方和药渣,现在说不是你们开的了?天呐,大家听听,这就是你们一直信赖的医馆。”

“今天他敢这么堂而皇之明目张明的推卸责任,明天你们的药方出了问题他们也会不认!”

这话一出,来看病的患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最后有人说:“报公安!让公安来查证。”

不管什么事只要公安来了一查就清楚了。

“对!报公安,我去附近派出所。”说完这人直接往外跑。

对于他们的举动,京墨并没有阻止。

“师弟。”吴大夫急得很,刚要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一包药渣。

他下意识看向小姑娘。

“吴师兄,”苏娉眼神示意道:“你闻闻。”

吴大夫想到什么,他伸手捻了捻药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阵,有些恍然。

原来是这样。

不一会儿,两名公安跟在刚才那人身后进来了,国字脸的公安虎目一瞪:“怎么回事?医馆给病人开错药了?”

这是刚才报警的人的说法。

“京墨大夫,”公安看着榻上抱着肚子疼得打滚的人,“他是在你们医馆看的诊吗?”

“是。”京墨没有否认,坦然道。

“那他这是药物中毒?”

“是。”

他这爽快承认的语气,让周围的人都愣了。

女人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公安同志,他刚才可还不承认这药是他们医馆开的呢。”

公安目光如炬:“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在妙仁堂看过诊,也开过药,”京墨不急不缓,嗓音清冽:“不过这剂药,并不是出自妙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