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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纪也可以谈对象了,”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可别像你叔叔一样,快四十岁还没着落。”

张轻舟比容岚小几岁,和苏诚差不多大。

如果阿软不是自己臭小子的徒弟她还不担心,就是害怕他带坏了阿软,师徒俩以后都是孤家寡人。

那她就真的对不住老姐妹了。

想了一下,苏娉说:“我小叔叔也没有结婚,他和老师是高中同学。”

“什么人就爱和什么人凑到一起。”张老夫人有些心累:“有时候我都在想,他不结婚也行,到时候去孤儿院抱养一个孩子也好,不过他这性子多半是不同意的。”

她和张老爷子其实不孤单,张秀成学生很多,时常来家里探望,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就是担心儿子老了怎么办,不过想想他这张嘴,就算流落街头多半也是不会受欺负的。

七老八十了还得拄着拐杖追着你骂。

“老师的心思都在医学上,”苏娉柔声道:“您就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也只能这样了,谁也管不了他。”张老夫人倒油炒菜:“里面烟大有些呛,阿软你去书房陪你外公和张爷爷说会儿话,聊聊你们在医院开展中西医结合的成就。”

“好。”苏娉把洗好的蔬菜放在小竹篮里沥水,她看了眼确实没有需要自己的帮忙的地方,先把碗筷都拿到堂屋里去。

路过天井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下,屋檐上有丝丝细雨落下来,快步进了屋子摆好碗筷,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雨滴,脑海里想的是这一阵应该有风湿骨病的病人去医院看诊。

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三个月了,容如是看到外孙女很开心,写信终究不如当面,他询问了她学业上的事,又看了外孙女拿来的医案笔记。

“你们中西医结合科上次收治的骨折病人,愈合期比中医科和西医科短?”

他有些惊奇,又仔细把医案看了一遍。

“是。”苏娉温声道:“外公,这种中西医结合模式是可行的,应该推广。”

“西医的闭合性手术复位加中医的小夹板固定。”容如是把手里的医案递给旁边的好友:“你也看看。”

张老爷子刚想说我早就知道了,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来,不然这样显得他好像很关心那个逆子一样。

“……我看看。”他清清嗓子。

容如是也没有拆穿他。

“这种成功只是个例,没有参考性。”看完医案,他来了这么一句。

一种新的治疗方法是需要大量临床验证的,可中西医结合科收治的五个病人,除了一个是骨折,其余都是常见的头疼脑热。

这种方法的成功,说是碰巧,也没办法解释。

苏娉心里也知道,但是确实无解,因为中西医结合科是个新科室,大家已经习惯了要么中医要么西医,在他们眼里这个新科室就是骗钱的。

让你中医看一下,然后西医看一下,收两分钱。

这算哪门子的中西医结合嘛。

“行了别聊了,赶紧吃饭。”张老夫人过来喊人:“怎么没看到轻舟?”

“他方才不是去叫阿软过来了吗?”张老爷子不满道。

“没有啊。”张老夫人也纳闷:“我跟阿软都没见过他。”

“躲清闲去了吧。”张老爷子无语,早就知道儿子的德行:“他是怕我们念叨阿软,干脆没让她过来。”

这小子还挺会护徒弟的。

张轻舟确实没去喊苏娉,在他看来跟他爸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你跟一个对中西医结合有偏见的传统老中医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不如多睡会儿。

清静清静。

“轻舟这孩子心细。”容如是夸道:“是个做医学的好料子。”

在他看来,当医生就是要心细沉着冷静,张轻舟虽然看起来跳脱,实际是很靠得住的。

如果不是他比岚岚小,当年容家应该会跟张家议亲。

至于容檀,她跟张轻舟的脾气比较相似,两人不合适。

“他也就这点像我了。”张老爷子隐隐有些得意。

“别,我像容叔叔。”张轻舟被张老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睡眼蒙胧,一屁股在他爹旁边坐下。

容如是也笑着点头:“是,随我。”

张老爷子冷哼一声,看向没说话的小姑娘:“那阿软随我。”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张老夫人给他盛饭:“明天研讨会是在家里办招待?”

张老爷子点头,“你不用在家做饭,我跟他们说了,统一在药学院食堂吃了饭过来。”他也心疼老妻难做饭菜。

张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把饭碗放在他面前,笑着对苏娉说:“你张爷爷这点好了,知道心疼人。”

苏娉弯眸笑。

“以后我们阿软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才好。”张老夫人在她旁边坐下,给她夹了一块煎得金黄焦而不腻的五花肉:“小时候受了这么多罪,得找个会心疼人的。”

苏娉柔声笑了笑,“好。”

晚上,她在厢房看笔记,顺便做好明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准备。

门外有影子晃荡,落在窗上。

那人在门口站定。

“小鬼。”张轻舟隔着门,喊了一声。

“老师。”苏娉坐在桌前,应了一句。

看着屋檐下连绵的细雨,听着雨声,张轻舟干脆盘腿坐在走廊下,看着雨水点滴落下,晕染开来。

“其实我是有后悔过的。”他忽然开口。

苏娉手里握着钢笔,笔尖一顿,安静听着他说。

“我也算是师从简老爷子,背靠这位中医界的泰斗,学了不少他的本事,不管去哪都能成为座上宾。”

张轻舟手肘抵着膝盖,手支着下巴,看着溅开的雨水,继续道:“后来又去跟着许老先生学西医,不管我是去中医抑或西医,都能有一番好前程。”

“可我当时年少轻狂,觉得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行一起研究中西医结合。”

“我们都是中医西医兼通的,想综合两个学科的优点,摒弃缺点,开展新的学科。”

从五十年代就有人倡议中西医结合,到现在七十年代,虽然有成功的案例,但是鲜少见,也没有大力推广这种模式。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坚定地走中医或者西医的路子,或许现在也成了某个医院的院长,或者更高。”

“但是扪心自问,我要的真的是这些东西吗?”

“我的初心只是治病救人。”

“我研究中西医结合的缘由是希望能有更有效的方法治病救人。”

“你呢,还年轻,咱们这个中西医结合试点刚开始,也没有什么患者。”张轻舟说:“可能会觉得挫败和沮丧,学了这么多东西,派不上用场,原本想大施拳脚,可现在希望落空。”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我懂这些心路历程。”张轻舟慢悠悠道:“说实话,我是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个徒弟的,可能因为你是我侄女,心里对你更多了一份对晚辈的纵容。”

“阿软,如果你最后选择退缩,我也不会怪你。”

“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娉听了一阵,轻笑出声:“老师,您是担心我因为这件事大失所望一蹶不振对中西医结合再无兴趣?”

“我的初心和您一样,并不是为了名利,也不是拿这件事做噱头。”

“您不用担心我的心理素质。”她敛眸看着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眉眼弯弯:“因为我是张轻舟的学生呀。”

听完她的话,张轻舟保持看雨的姿势五分钟没动,而后捏了捏发麻的腿,慢悠悠起身:“下次记得给我带别的糕点,杏仁酥杏花酥都吃腻了。”

“好。”隔着门窗,里面传来这么一句。

张轻舟揉揉鼻子,背着手神情轻松往自己的房间那边走。

别问,问就是开心。

这小鬼收的可真值。

第二天,上午九点开始,张家陆续有人进来。

好在院子够大,不然还真坐不下。

很多人苏娉都认识,是上次研讨会来过的,他们看到苏娉神色还稍好一些,见着张轻舟直接鼻孔朝天,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过去。

张轻舟纳闷:“他们知道这是在我的地盘上吗?这么嚣张?”

“一边去。”张老爷子用拐杖把他别到旁边:“你回房间睡觉也行,别在这碍眼,正好也少挨点骂。”

“不怕,我继承了您的优良传统,脸皮厚,不怕骂。”

见那些人都有弟子给奉茶,张轻舟招招手,示意苏娉过来。

苏娉眉眼温顺,取过旁边的茶盏,恭敬递到他面前:“老师,您喝茶。”

张轻舟没想到她这么上道,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接过茶盏的手略微有些发抖:“你在里面给我下了什么东西吗?早上我看到你进家里药房了。”

苏娉弯唇:“您喝一口就知道啦。”

“……”张轻舟把茶盏又放回旁边,见他爸坐在那儿,顺手拿起,递过去:“您润润嗓子?”

张老爷子斜睨他一眼,抬手别开:“给我安分点,当个哑巴也行。”

看到师父的举动,立马有弟子来给他奉茶。

张老爷子接过,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

“感谢诸位同行不远万里来参加今日的医学研讨会,今天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交流探讨怎么针对疑难杂症,制定有效治疗方案。”

苏娉和张轻舟同时拿起纸笔,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