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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心的女儿家最好摆布,管你说什么,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她都会信。可一旦哪天她把心思收回去了,那这时候你就会发现,她变得十分不好糊弄,甚至聪慧得能做一国之师。

翻身上马,温故知纳闷地回头问:“三爷,这世上还能有您拿着没办法的姑娘?”

“没有。”李景允别开头,闷声道,“随便问问。”

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处朝这边走过来的殷花月,温故知笑了笑,也没拆穿,只朝他一摆手,扬鞭就朝前头回宫的御林军追上去。

“公子。”花月走到他身侧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何时归府?”

李景允望着那一行车马带起的灰尘,许久也没有说话。

眼下绝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好时候,他也不该在这上头花费心思。

——脑子是这么告诉他的。

可是,心口不听话地缩成一团,闷得他难受。

她在什么时候对他动过心思?李景允想。

两人亲近是有的,可大多是他连哄带骗,她对他好也是有的,可身份摆在这儿,她的好也未必是那个意思。

也许最情动的时候,是她问他喜不喜欢她?

可那时候她的双眼里满是戒备和怀疑,没有半点害羞和期待,仿佛只是在跟他确认午膳吃什么一般,平静而冷淡。

他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

其余的时候呢?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遭,能想起来的都是自己抱她吻她的画面,而殷花月这个人,只要清醒着,就没对他主动过。

眉间拢起,李景允颇为恼怒地道:“现在就回吧,爷去跟太子和五皇子告辞。”

花月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不过鉴于之前那段不算愉快的对话,她决定不招惹他,乖乖地等他行完礼出来,便跟着上车回府。

回府之后,花月去了主院请安,李景允一个人先跨进东院的大门。

“公子累坏了吧?”八斗迎上来道,“主屋里已经烧了新茶。”

他点头,却没往主屋走,脚下一拐,转去了侧边的厢房。

殷花月平时虽然都住在主屋,可自己的东西都是放在侧边厢房里的,东西不多,也没什么私密之物,所以八斗时常来洒扫。

见公子突然进这间屋子,八斗很好奇,跟着进来抹了抹门框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想找什么?”

简单的摆设,一眼扫去能瞧见所有的东西,李景允看向床边堆着的那一摞盒子,眼含疑惑。

“那是之前从宝来阁抱回来的。”八斗贴心地给他解释,“贵重的都送去主院了,这一堆是丝线绸缎之类的,之前殷姨娘时常摆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收了不做了,全堆在这儿。”

李景允走过去打开最上头的盒子看了看。

一双纳好的鞋底工工整整地叠在里头,旁边还放着绣了半幅的鞋面,玄色的底子,用银线绣了一半的兽纹,线头都没来得及收,就这么卷着。

-殷掌事,在你买东西的盘算里,有没有爷的一席之地?

-“……”

-养不熟的白眼狼。

-韩霜之前送了爷一枚南阳玉蝉,你这一个红封未必买得着更好的。

脑海里无端响起这些声音来,李景允盯着这一双没做完的鞋,突然有点想笑。

他口无遮拦惯了,说出去的话一转眼就会忘。他以为她也会忘,可是没有,她也曾认真地盘算过给他一份更好的礼物。

只可惜,他好像错过了。

舌根微微泛苦,李景允盖上盒子,抿唇看向了窗外。

主院里。

花月趴在庄氏的膝盖上,旁边的奴仆都已经退了下去。她任由庄氏抚摸着头发,像只乖巧的猫一样半眯起眼。

“夫人。”她小声道,“奴婢今日见着了司徒风。”

抚着她脑袋的手一僵,庄氏怔愣地低头看她,手指慌乱地去摸她的脸。

“奴婢没事,也没哭。”花月笑眯眯地按住她的手,“奴婢只是觉得有趣,那么凶恶的一个人,今日被禁卫押着走出来的时候,鬓边竟然有白发了。”

她歪了歪脑袋,很是困惑地道:“这才几年,怎么会就有白发了呢?”

当年司徒风为了抢头功,带人闯进大魏禁宫、一刀刺穿她皇嫂肚腹的时候,分明还是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

想起故人,花月又咧着嘴笑开了。

皇嫂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跟讨人厌的殷宁怀不同,她活泼又灵动,总是拉着她翻墙去偷果子吃。

花月曾经好奇地问她:“皇嫂,为什么进贡来的上等果子咱们不吃,非要来偷这洗衣司的酸枣?嘶,真的好酸。”

皇嫂就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同她道:“因为我怀孕了呀,甜的果子不好吃,就这酸的最好了。”

吓得将果核都咽了下去,她瞪着眼直拍心口:“怀孕了为何不告诉御医!”

“嘘——”面前的小姑娘狡黠地笑起来,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想先瞒着,等你皇兄从观山回来,好第一个告诉他。”

洗衣司那一棵枣树上硕果累累,被秋风一吹,带来一阵香气。皇嫂就坐在果树下,一边吐枣子核一边笑着掰手指:“我要给他生个好看的孩子,要白白胖胖,长大了要跟他一样会疼人……”

尖锐的刀尖带着刺耳的声音把画面扎破,光和影之间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接着就有艳红的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糊满了枣树和皇嫂的笑脸。

花月趴在庄氏膝上,从心肺至喉咙,无法控制地抽搐。

“乖,囡囡乖。”庄氏抱紧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心,有些着急又不得不放缓语调,柔声哄她,“不想了,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抖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空响。

庄氏心疼极了,眼眶也跟着发红:“他会遭报应的,会的。”

天命从来都对她不公,哪里会让她的仇人遭报应?那是仇恨,她要自己去报的。

哽咽了好一会儿,花月渐渐平静下来,抹了把脸又抬头冲庄氏笑:“今日去五皇子的寿宴,公子也惦记着您,让奴婢给您带了一支金满福钗,奴婢让霜降收着了,您明儿能戴。”

庄氏垂眸,抚着她的鬓发道:“你是个好孩子。”

“公子送的东西,怎么白让奴婢受夸?”她抓着夫人的手晃了晃,“也夸夸公子,好让奴婢带话回去哄他开心。”

庄氏浅笑,想了许久,道:“就夸他眼光不错吧。”

看簪子是,看人也是。

花月应了,又抱着她撒了好一会儿娇,才不情不愿地回东院去。

今日也算奔波了一整日,花月以为李景允会早早就寝,谁料这位爷说要沐浴,于是她只能让人去抬水,将主屋里的屏风也立了起来。

以前李景允沐浴的时候都是会让她回避的,所以这回,挂好了衣裳帕子她就要往外退。

结果他突然开口道:“你信不信爷自己能把背心那一块儿洗得比脸还干净?”

花月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不信还不来帮忙?”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解开了中衣的系扣。

看他插科打诨久了,花月几乎要忘记他是个武夫,只有衣裳落下,看见这人身上紧实的线条时,她才恍然想起他横刀立马的模样来。

脸上一热,她转过背去。

屏风后头传来入水的动静,花月抿唇,眼观鼻口观心,进去站在浴桶边给他递帕子。

李景允抬眼看着她,眼里的墨色被热气晕开,没由来地多了两分迷茫懵懂。他接了东西放在旁边,然后慢吞吞地朝她伸出手。

花月会意,拿了澡豆要给他抹,可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她愣住了。

先前给他缝过一条伤口,眼下早已结痂,没什么稀奇,可在这伤口旁边,还有三四条差不多模样的疤,横着竖着,从他鼓起的臂膀上越过,拉扯纠缠。

她顺着看过去,不止手臂,这人前肩和背上都有痕迹,深的浅的、长的短的,新旧不一。

“……”

练兵场上的兵器大多没开刃,就算是不小心伤着,也绝不可能伤成这样,花月满眼震惊地望着他,张嘴想问,又慢慢闭上了。

他不会答的。

手伸着有点酸,李景允轻哼一声收回来,拂了拂水面:“李家世代为武将,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你是管账的,怎么从来没好奇过爷院子里的用度?”

很多器具摆件,都不是他在府里拿的月钱能买得起的。她一早知道,却为了不想与他纠缠平添麻烦,所以从来没过问。

想了想,花月打趣似的道:“奴婢问,爷会答吗?”

“会。”他认真地点头。

琥珀色的瞳孔微缩,她抬头,清凌凌的眸光里映出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李景允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越过蒸腾翻卷的水雾,带着案台上跳跃的烛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

“给你个机会。”他低声道,“你再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