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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直进了慈惠坊。

慈惠坊的姜府门庭冷闭,等了足有一刻,才有一个老仆战战兢兢来开门。

“这位郎君,请问是……”

“在下秦封江,密州人士,此次从襄州来洛阳,带了我表兄从竹的书信给姜家老大人。”

“秦?”

老仆点点头:“是二郎君家的二少爷来信了。”

二郎君说的就是姜清玄次子姜新庐,二少爷说的是姜新庐的长子姜从竹,在家中同辈行二。

他拿了信进去,再出来时已经又过了一刻。

“我家大人请你们进去。”

秦封江点头行了个半礼,走进了姜家大门。

门内,须发白透的姜清玄穿着素白大袍仿佛已经平地成仙。

“秦封江?好名字,江河万古流,你却能封江!大志气也。”

秦封江直手行礼:“小辈见过姜大人。”

“天寒地冻,年关将至,你怎千里迢迢来了洛阳啊?”一边说着,姜清玄将人引向自己起居的院落。

“来看看洛阳情状。”

“情状?人间地狱罢了。”姜清玄轻轻叹息,“钱要么流向黎国,要么被世家积囤,之前皇后杀戮世家,用得的铜重新铸币,勉强能稳住时局,圣人重回朝堂,一面与世家媾和,一面想出兵攻黎,与韩熹强推那小钱,又阻断商路,使粮价成天价,半年光景,光是洛阳就已经到了饿殍满地的地步……一个冬天,死在洛水畔的尸首就有上千具,此间不是地狱,又有何处是地狱?”

“是的,极惨烈。”跟在秦封江之后的少年突然开口道,“河边,就有死了小孩子。”

姜清玄脚下一顿,片刻后,一声长叹。

进了“待人来”,秦封江脚下一顿。

尚书令姜清玄少有才名,中年成朝中清流砥柱,晚年是大梁柱国权臣,他半生不羁笑傲于酒肆,半生揽权清谈在竹林。

竹林,空了。

只剩下片片没有被刨去的竹根。

“烧成炭,送人了。”跟在后面的老仆也看着那些竹根,小声道。

送谁了?

自然是苦寒无尽的百姓。

“封江,来。”

站在门里,姜清玄对着那有些怔愣的晚辈招手。

又对老仆说:“阿沥,咸肉还有吧?”

老仆手揣在袖子里:“没了。”

老神仙似的老人笑了:“那随意整两个菜。”

老仆点点头,慢悠悠走了。

姜清玄转头看向秦封江:

“会下棋吗?”

“会一点,许多年不下,可能生疏了。”

“纵横之道,战意也,怎会生疏?”

姜清玄乐呵呵地将自己之前下的棋盘打散,好像已经等这局棋等太久了。

……

看见钱昭仪的时候,圣后吓了一跳。

“病得床都下不了,怎还来了此处?”

“妾心不静,躺在床上也日日噩梦,来求圣后赏几本《女则》之类的书,也能清正心思。。”几日不见,之前还有几分圆润稚气的钱丝儿连脸颊都凹了下去,寒冬腊月她掉进了鱼池,几乎没了半条命,现在看着也是孱弱至极。

唯独脸上还笑着。

圣后挑了下眉头:“那你坐吧,想看什么经书自己寻,别太耗神,赶在天冷之前回去。”

钱昭仪连忙扑地道谢:“是,多谢娘娘。”

刚用了午膳就来了,钱昭仪似乎是要在飞花殿里生出根来,拿着一本《女则》就不动了。

花瓶外梅枝的影子渐渐变长,钱昭仪小心抬起头,吓了一跳。

圣后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侧。

“不累吗?”

“读、读《女则》便是知晓道理,丝毫、丝毫不觉疲累。”

“我是问你,为了躲他,这般辛苦,累吗?”

圣后虽然失权,飞花殿的一应用度从不短缺,走着热水的铜管让屋内热气不散。

只披了件金红纱衣在中衣外的女子已经年过三十,眸光潋滟地斜看着年轻的小宫嫔。

钱丝儿愣了下,放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下。

圣后笑了。

“不过这般,有何可怕?”她用赤着的脚指了指一根挂在笔架上的小楷笔。

钱丝儿茫然,只看着圣后用脚将那笔取了下来。

“不过如此。”女人对她说,“毫无可怕之处,又怎值得你这般带病躲避?”

泠泠泉水般的声缓缓流进年轻女人的耳朵里。

“怕的。”钱丝儿说完两个字,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妾是怕的。”

她哭起来,鼻头是红的,看着格外可怜。

卫薇把玩着毛笔,轻轻扫过小宫嫔的鼻梁。

“我也怕过,后来才知道,比起那些,这算不得什么。”

她的脚尖掠过那些粗壮的斗笔。

又转身,恰好压在了钱丝儿的衣摆上。

“你会怕这根笔?”

钱丝儿想起那些灯影混乱里的痛,轻轻摇头。

“那……那是……”那是圣人啊!

“他连这个都不如。”

卫薇笑着说。

她的手压住钱丝儿的肩膀,探身让毛笔的鼻头擦过小宫嫔含泪的眼。

……

琴心从院外匆匆走来,看见圣后披着大红的火狐裘衣站在廊下,用手去搓被冰冻住的花枝,指尖微红,挂了霜水。

她连忙走上前:“娘娘,外面太冷了。”

圣后笑了笑,转身往殿里走。

一支小楷被她留在了花枝上。

殿里一阵香腻之气,榻上的凭几落在了地上。

琴心重新点燃熏香,小声说:

“姜大人,来了信。”

“外祖?”圣后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信给我。”

将短短书信看完,卫薇笑了。

“阿蔷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