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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诞生出一条条惠及亿兆黎庶的新法构思。

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忠臣孝子,一位必将青史留名的春秋巨人!

当赵青山的官轿自宁府大门前落下,看到清冷的门前挂白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元辅!!

推开了随从的搀扶,赵青山看到宁府门前竟把手着四名锦衣校尉时,面色一沉。

不过当又留意到这四名校尉的腰间都系着麻绳,面色又缓和了下来,问道:“尔等缘何在此?”

早有校尉上前见礼,道:“回阁老,卑职等奉我们大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之命,日夜为文忠公守灵。卑职等卑贱,不敢入内,便只能在门外守着,待夜间烧纸。”他并不认识赵青山,但认识赵青山官轿后的清凉伞,唯有阁臣才有资格配备。

赵青山闻言,目光在那校尉身上顿了顿,又看到门楼下的确放着一个铜盆,盆里还有些纸钱焚烧后的余烬。

他缓缓点头,碍于对方天子亲军的身份,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却万千感念。

元辅生前,不知多少门生故旧日夜守在这里,只为见元辅一面。

可如今,替他守灵的,竟是锦衣卫……

没等赵青山感念太多,就听那校尉又道:“禀大人,今日早先,文忠公夫人和小姐已经回府,佥事大人命卑职等站最后一日岗便可归卫。”

赵青山闻言一震,隐隐激动道:“果真?”

问罢,也不等校尉回答,就大步往内行去。

那校尉怎敢说谎诓人……

若是礼教森严之族,内眷尤其是遗孀,是断不能见外男的。

但赵青山与宁则臣有通家之好,过户不避。

从来敬宁则臣夫人萧氏如嫂如母,今日得知寡嫂侄女归来,焉能不见?

入门直至前厅灵堂,早有宁府老嬷嬷往内传了话。

待至灵堂时,赵青山就看到萧氏和宁则臣爱女宁羽瑶母女二人,风尘仆仆之色未减,满面哀绝之容。

萧氏更是如同苍老了十岁不止,形容枯槁干瘦,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温柔贤惠,说话轻声细语总爱劝元辅和他早点休息,夜色已深的江南女子的影子?

赵青山双目泛红,以大礼拜道:“嫂嫂!兄长他……”言至此,哽咽难再言。

他如何忍心对形容已经枯槁至斯的萧氏说,他的兄长是被逼自尽的?

明面上,崇康帝还是给予了宁则臣较高的评价,文忠之谥,也是很靠前的美谥。

或许,瞒过萧氏母女,对她们来说更好些罢……

赵青山抬头看着神情木然的萧氏,强笑道:“嫂嫂,今日吾刚从宫里出来,太子殿下告知吾,说天家正在商议,让元辅灵位,配享太庙!从此以后,日夜受天家香火祭俸!殿下言,元辅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必为大乾亿兆黎庶所铭记!还言,元辅所开创之新法,乃万世不易之法也!”

随着赵青山之言说出,木然哀绝的萧氏母女面色终于渐渐发生了变化。

萧氏眼睛落在赵青山脸上,声音暗哑的颤声问道:“肃卿,果真……果真?”

赵青山连连点头,道:“弟,安敢诓骗嫂嫂?”

萧氏看了赵青山一会儿,似信了,可又迟疑道:“可是,我听说,如今的太子,和……和老爷有仇,和……和新党,仇深似海……”

“绝无此事!!”

赵青山断然否决道:“此乃包藏祸心之人,妖言惑众!嫂嫂许不知,若非太子一力坚持元辅开创之新法,朝廷早为武夫兵家占据。嫂嫂和贤侄女儿归来前,相府为元辅守灵烧纸之人,便是太子亲自安排,连这灵堂,连这冰鉴,都是太子亲自过问操持的。弟今日归来才知,若非太子亲自安排,兄长他怕是……”

萧氏闻言,缓缓点头,面色好看了许多,不过她又看着赵青山问道:“肃卿,你与我说实话,果真是太子要请老爷的灵位配享太庙?若果有此议,我断没有不知之礼,天下也早已传颂,不至于让我娘儿俩,遭受那么多人情冷暖……”

萧氏端着长嫂的架势,止住了赵青山暴怒要追责的动静,喝道:“你先回我话。”

赵青山强压下心中怒火,被萧氏盯着,哪还有身为内阁首辅、太子太傅即将执掌整个帝国大权的威风,如在母亲、长姐面前犯了错的幼弟般,眼睛左右闪避了下,还是说了实话,道:“是……是弟求的太子殿下……”见萧氏面色骤变,又忙补救道:“太子也是认同的,方才那些话,真是太子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萧氏闻言,叹息一声,道:“你糊涂!这等事岂有人臣开口讨要的道理?回头你就回了太子,配享太庙不求了,我家要不起这份荣耀,不能因为此事,连你也害了。肃卿,你不是不明事理,此事传出去,你哪里承受得起非议?连老爷也跟着落人笑柄!你去换个请求,就当我这个做嫂子的,最后求你一事!”

“娘……”

消瘦之极的宁羽瑶,抱住萧氏的胳膊落泪哀求。

而听出萧氏话中的决绝之意,赵青山更是目眦欲裂,大声道:“嫂嫂!!万不可……”

萧氏摇头道:“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撑不下去了,我也不放心老爷一人在那面,没我的照顾,他连饭都能忘记吃,连衣裳都不知换洗,必会蓬头垢面。不能落个‘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结局……”

不给赵青山和宁羽瑶说话的机会,萧氏对赵青山道:“你和老爷一样,都是做国朝大事的人,我信不过,所以不能将瑶儿托付。赣西宁氏族人这些年,非但没有得益于老爷,反因新法损失不小,恨我们的多,迎我们的少。老爷丧事传来,更是人人避讳不及,绝不能托付。

瑶儿的心事,我知道。之前实不可能,但现在……

肃卿,配享不配享太庙,于我家已没什么用了。老爷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瑶儿。

当年清臣公子入曲江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时,这个傻丫头便丢了心。

后来因为她哥哥的事……这些年来一直过的不如意。

现在好了,既然太子宽仁厚德,非但没有记恨老爷当年打压他,还为老爷设灵堂,为老爷操持后事,为老爷守了灵……

此莫非天意?

肃卿,我想送瑶儿进宫。”

“嫂嫂!”

赵青山闻言一变,简直无法理解女人的脑回路。

那可是配享太庙啊!

是自古以来,人臣最高的礼遇,是旷世荣耀啊!

就换一个送女儿进宫?

宫里那是好地方么?

萧氏看着宁则臣的棺栋,眼中闪过一抹哀思,面上却浮起了浅笑,道:“肃卿,你还是不了解你兄长。对他而言,权势果真那般重要么?他若一心谋夺权势,反而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他留给我的信里,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他的身后名,而是瑶儿啊!他也知道瑶儿的心事……”

赵青山闻言面色大为动容,双目泛红的看了看萧氏,又看了看宁则臣的棺栋,点点头道:“好!明日,明日弟就入宫,舍下老脸不要,也为侄女儿求个安身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