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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思稷喝了几口茶,心里打叠着一会儿若是这提举质问他们为何每年进贡如此少应如何哭穷,今年夷洲水灾,又闹虫灾,物产减产,皇上万寿节又正好在冬日,因此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贡品,也只进贡了一些蔗糖、葛薯、香桂、香叶、陈皮等香料,另外送了一对鹿,一对灵猴,一笼凤蝶,路上因为天寒还死了不少。

想到此处越发气闷,此次进中原,一路见到物产富庶,心中自强之心就越旺盛,然而如今自己被压得死死的,莫说什么放手施政,如今便连军权也岌岌可危。

他心中正烦闷,却听到珠帘微动,一个穿着天青色官服官员走了出来,簇新圆领阔袖,粉青玉带束着腰身,身姿笔挺秀逸,腰间粉青螭龙佩,单看行来的风姿已与一般人不同。

他心中微诧,不由自主已起了身来,却见那青年官员拱手笑道:“公务繁冗,让远来的贵客久等了,实在抱歉。”

他本拱手作揖回礼,听到声音却不由自主抬头去看,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吃了一惊。

许莼大诧:“季将军?”

侬思稷也失声:“盛四公子?”

“……”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姜梅轻轻咳嗽了声:“提举大人,这是广源王世子侬世子。侬世子,这是我们市舶司提举许大人。”

两边已迅速换了笑容,许莼满脸愉快:“原来是侬世子,久仰久仰。”

侬思稷笑容里却带了些窘迫和羞愧:“许大人,先前迫于生计,多有失礼怠慢,还请许大人见谅。”

许莼看侬思稷十分坦诚,也有些尴尬,毕竟当时自己也是易名为商,但此刻不好多说,只笑着上前携了侬思稷的手:“本以为是公务接待,没想到是故人远来,佳客既到,不可怠慢,还请里面书房里坐,我们一叙别情。世子这些手下,先请少坐,我让属官们好生招待,绝不会怠慢了。”

说完吩咐了姜梅和不由分说携了侬思稷的手臂往后边宅子走去,夷洲这边的使臣见状有些犹豫:“世子?”

侬思稷挥了挥手笑道:“不必担忧,许大人于我有恩。”说完也欣然随着许莼行去。

两人一行转入提举宅的三楼书房,许莼笑着请侬思稷坐了:“殿下瞒得我好。”

侬思稷并不坐下,反而郑重给许莼做了个揖:“是我隐瞒身份在先,对不住许大人一片盛情,救命之恩,尚未相报,万万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四公子,今日之礼简薄了,惭愧,惭愧!”

许莼面上微微一热:“盛是我母姓,当时我随着几位表哥出外游历,因着出门在外,便随了表哥的排行。”

侬思稷意会:“本该如此,你出身簪缨世家,尚且亲自出外历练,佩服佩服。”心下却暗自惭愧,竟然犯了人云亦云,以传闻取人的毛病。这位小少爷年岁虽幼,却有侠义之心,十分难得,自己却以传闻断人,以为他不可结交,若不是许莼下帖邀他,此次定然是要白白错过恩人。

他心下愧疚,面上越发热络了些:“许大人原本并不知我,那么下帖邀我,是另外有事相商?”心下不由又有些忐忑,想起自己藩国那有些太薄的贡礼来,若是对方原本打算兴师问罪……

许莼却仿佛恍然想起来:“对!殿下您看!”

他带着侬思稷走到书房一侧,拉开了帘子,侬思稷看到一张巨大的织锦舆图,锦绣山河,四海岛屿,尽皆栩栩如生绣在图上,不由吃了一惊。

许莼顺手从一旁拿了根竹枝在上头点着:“小王爷从夷州一路海船进京,不知可有听到消息?有粤州来的海商告知我,说新罗大妃与太子不合,正在内乱中,倭国打算趁虚而入。”

侬思稷看着那极华丽又极精准的舆图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新罗内乱有所听闻。倭国也确实在采购船,也有到我们夷州买粮的,但确切要进攻新罗的消息,倒没有确定的消息。主要是……”

他脸上有了些恍惚和窘迫:“我军权已被削得没多少了,如今王上商议军机,甚至经常不让我参与商议。”

侬思稷苦笑了声:“帮不上许大人。当初海战被莫名暗算,回去后明明有证据,王上却置之不理,视若无睹,仍然一意孤行偏向庶弟,我如今虽然还是个名义上的王世子,但名存实亡,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就要被废了。”

许莼一怔:“原来如此,我刚才还想你既然是王世子,如何亲涉险地,上次还落到那般地步。原来是被自己人暗算,还是在打仗之时背后暗算,这行径未免太也无耻啦,不说家国大义,难道兄弟之情也不讲了?”

侬思稷苦笑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谈什么家国兄弟。”

许莼却看着侬思稷面容,深思道:“我看你却不像是要认输的样子……夷州藩从前进贡,不过是派个正议大夫为使臣罢了,进贡的礼也多是土产,倒是朝廷赐回去许多金银绸缎,一意招抚。今年却是侬世子亲自进京贺寿……你是想争取中央朝廷的支持?”

侬思稷看了眼那华美的舆图,又看了看挥斥方遒英气勃勃的许莼。眼前这位青年官员,雄姿英发,比起一年前见到的那秀美少年多了许多激扬锐气。仿佛宝剑经过着意锤炼和磨砺,终于发出了寒芒四射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