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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说第一个字,声音就哑得有些难听。

他拼命咳嗽了几下,带着那仍然有着坚涩感的声音说话:“……昨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忘记检查门窗了。夜半时分醒来,就想着要不泡个澡暖暖身体……结果泡完澡之后,在床上躺了躺,就到这时候了……”

他这话里头几乎全都是实话,只不过是略带了一些过程以及发生的事情,听起来就十分的真诚。

廖江扶额,无奈叹息:“你现在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床上这么乱,不会是刚刚折腾的吧?你怎么可以不带被子,就在床上休息,还没关窗……”

他越说越心梗。

他正扶着惊蛰的身体,因为这近距离的接触,所以也能感觉到惊蛰现在应该是手脚发软,正靠着他才能支撑得住。

而且人都被冻醒了,想着去提点热水泡泡身体,那怎么不把慧平也一起叫起来?

慧平在惊蛰身边原本要干的就是这些伺候生活的伙计,结果因为惊蛰不喜欢使唤他,就总想着自己来做。

一想到这个,慧平就忍不住要叹息。

廖江也是。

他虽然是个二等太监,手底下没有太多的人,可他要是唤起别人来伺候的时候,那也是得心应手。

可从来没有他自己去提热水的道理。

两个人双管齐下,把惊蛰狠狠教训了一顿。一人把他按在床上休息,另外一个人去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廖江发现,惊蛰的被褥和衣服,居然有一半是在木桶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你别告诉我你都到这样了,你还想着洗完澡之后顺便把衣服给洗了?而且你的被子都是棉花,放在水里面干什么呀?你是烧昏了头吧?”

那一连串的吐槽,把惊蛰说得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慧平想笑,可是抬手摸上惊蛰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得要命,这心里的担心就压不下来。

他先是把那床褥子给拆了下来,换上了新的,要给惊蛰换衣服的时候,却被他无力地抓住了手。

“不用……这身衣服是我刚刚换过的。”

慧平挑眉,“那也随你,不过你必须得躺下休息。”

然后又道。

“容九送给你的那些药你藏在哪里了?我给你翻出来,你找找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正低着头把所有的东西卷起来,所以也忽略了惊蛰听到“容九”时,脸上更加烧红的难堪。

“……我放在,里头的箱子。”

惊蛰抬起手,指了指里面的柜子。

慧平朝着他点头,然后抱着东西就走了过去,与此同时廖江也找到了新的被子,将它们抱了出来放在床上。

“你先将就着用这个盖一盖,保暖一下身体,晚些我再给套上被单。”廖江说着,“今日的公务就不必处理了,反正也是那些零碎的事情,昨天都已经谈过,若是有人要来,除非是掌司掌印,不然我就都给你拒了。”

到了惊蛰这个地位,除非他得的是重病,不然能靠着身体熬过来,就不算大事儿,没必要挪出去。

再不济,虽然他们明面上不能看太医,可是私底下花点钱,找个医官来看也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比起那些普通宫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给掌司卖个好。

“要是晚上还不能将温度降下来,我就去侍卫处一趟。”

至少惊蛰几次去侍卫处,是看病去的。

至少说明那里有方法,可以联系上太医。

他们非常担心惊蛰的身体,这就让他更加心虚。

他心里的那个愧疚啊,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条惊蛰,爬出来跟他们道歉。

……可惊蛰不敢。

手脚虚软无力是真的,眼角通红是真的,脸上烧得滚烫也是真的……他整个人就符合一个生病了的状态,任由他怎么解释,其他人也是不信的。

他躺在床上,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最后一扇打开的窗户。

就在他们两个人闯进来的前一瞬,容九刚刚从这里出去。

那可谓千钧一发。

惊蛰都想不明白,男人到底是哪来的胆量这么干?

在慧平和廖江刚要来找他的时候,间隔着两道门,惊蛰已然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紧接而来的脚步声更像是催命符。

惊蛰抿着唇,这让他迷惑,又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他是否应该庆幸,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慧平和廖江闯了进来,不然,惊蛰怕不是要被他生吞活剥了。

一条惊蛰慢慢往床里面蠕动,让整张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可怕。

他再一次这么想。

为什么这个男人也那么熟练?

他哭得很狼狈,很难堪,可这个男人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哀求,仿佛那一切都是佐料。

变得更加放肆,根本不知收敛为何物。

他想品尝一朵花。

那朵花看起来非常的娇嫩,每次开花的时候几乎都只愿意露出小小的一点缝隙,仿佛在吸引着蜜蜂采摘。

可是大部分的蜜蜂都不知道这里是一处极其甜美的浓浆,它们更愿意飞到其他地方去,去采摘那些更加鲜艳的花朵。

可及其偶尔的,也会有几只误入迷途的蜜蜂,飞到了这里,然后发现了这朵花的与众不同,它们试图冲将进去,抢夺这朵无人发现的花。

可就在那一瞬间,它们会突然发现,这朵看似无人在意的花,早已经被一只蜂王给发现了。

不仅被发现,它已经霸道地在所有的地方上打满了自己的标记,让其他蜜蜂还没有接近之前,就已经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气味。

蜜蜂们如此垂涎,那朵花所拥有的香。

香甜,糜烂。

可是极强的威慑,叫它们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蜂王,落到了那朵花盘上,它们突然发现,那只蜂王比它们的个头,还要大上许多。

但是那朵花绽放的时候,这又只有那么小的口子。

于是那只蜂王就伸出了自己尖锐的触角与爪牙,狠狠的撕咬在娇嫩的花瓣上,它的触爪扎根在花盘上,在那朵花不断颤抖的时候,更用力的攀附在其上,不叫自己落下来。

于是,那花盘摇晃得更厉害。

却不得不被迫绽放开来,直到那头蜂王慢吞吞的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挤进去那狭窄的花口,最后整个被吞没,得以恣意汲取着里面核心最甜蜜的蜜水。

谁都能看见这朵花,却谁都不能拥有这朵花。

因为那头蜂王是如此的贪婪,不允许任何蜜水流淌出来。

景元帝睁开眼,手里正捏着这么一朵脆弱的花。

那是清晨时分,乾明宫的宫人特地去御花园里面,采摘下最娇嫩的一丛,然后精心修剪过,再送到皇帝陛下的案头来。

这个习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在这样的冬天能够被娇养出来的花,已经十分金贵,若非有花匠精心的侍弄,这个时节,根本不可能会绽放出这样的花朵。

在那暖房里面,再找不到一朵比这样更好的花。

可是这样名贵真正的花朵却被皇帝陛下随手的捏在指尖,然后那森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娇嫩的花瓣,继而撕碎吞嚼。

那一瞬间,任何不经意间看到这个画面的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颤抖,然后猛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那就仿佛在看到一头野兽,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猎物,用那尖锐的爪牙撕扯着细嫩的皮肉,再将其一丝一丝地吞了下去。

景元帝在吃花。

可他吃的,又仿佛不是花。

而是在借由此,压抑着某种疯狂暴躁的欲望。

他最终将整朵花都吞了下去,然后将剩下的花枝随便地丢在了桌案上,而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面无表情看着宁宏儒。

宁宏儒站在桌前,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猛兽盯上,那种危险感,让他在这样的冬日里都大汗淋漓。

只是他根本不敢抬手去擦,只是保持着那样的微笑。他没有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却没有移开眼睛,只是沉默地任由皇帝打量着。

“你刚才说,岑玄因的故友,找到了柳氏与岑良?”

“正是。”

终于等到皇帝陛下开口,宁宏儒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愿意说话,再怎么样也比现在这种顶着巨大的压力要好上许多。

只不过……

一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宁宏儒的压力就有点大。

岑玄因有不少朋友,有一些是官场上的朋友,有一些是江湖里面三教九流的朋友。前者在他当初出事的时候,就几乎与他断绝了关系,就算没有断绝,也被岑玄因主动疏远,不愿牵连。

后者的朋友就有些颇满天下的感觉,各行各业都有可能有他结交过的人,就连当初宫中的陈安也是其中一个。

前者要查还比较容易,后者就较难了。

不过当他们主动找上柳氏的时候,他们与岑玄因曾经有过的联系,也随之浮上水面。

这一次发现母女两人的,是一位镖师。

这镖师走南闯北,并不总在京城,当年他收到消息知道之后,曾经往回赶,却没赶上最后一面。

从此他就远离了京城这个地方,押镖的时候也很少走那条路线,总是躲得远远的。

这一次是意外,也是巧合。

柳氏等人刚到同州落脚的时候,就被他看到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以为是自己幻觉,也不会像他那么执着。

可偏偏这位镖师自认为岑玄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对柳氏这位嫂子非常关心,硬生生又在那府城里面多留了几天,这才辗转找到了她。

“他的手上似乎有着关于当年岑玄因临死前的消息。”宁宏儒道,“只不过这人是做惯了镖师,走南闯北,对危险非常警惕,我们的人暂时无法靠近他。”

被安排去盯着的人手就算再怎么隐蔽,他们身上总会带着某些平常人察觉不到的气势,但是正常人无法发现,可那些镖师却不同。

毕竟他们干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非常轻易就能发现危险的存在。

他们自然不能让镖师看破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

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宁宏儒,“为何要探?”

宁宏儒下意识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既然有些以为死了的人还能活下来,那或许……”

“死了又如何?活着又如何?”

景元帝的声音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雪,肃冷得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