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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夫侃侃而谈,“老朽几年前,曾经被请去城郊,给一位官绅看病。他是乡野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平常也喜好打猎,更是武艺不凡。这样的人,怎么都算不上胆小如鼠,懦弱怕事吧?但我那一回去,一把着他的脉象,就觉得有些不对。等开完了药,老朽让药童去外面抓药的时候,就听到他府上的下仆在闲聊,说是这府上连着半月都在闹鬼。”

“闹鬼?”莫惊春偏头。

秦大夫收笔,看着已经写好的药方,乐呵呵地说道“是啊,据说府上的闹鬼,已经吓到不少人。原本这主人家,也是艺高人胆大,根本就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结果起夜出恭时,在茅房撞见了那鬼影,而且是在最惊险的时候突兀冒出来的,他吓得在茅房栽倒,第二天才爬出来。”

这伤寒加上受惊,倒是符合这脉象的反应。

秦大夫扬声叫来药童,看着莫惊春叹息,“您的心思重,可莫要再想些杂事,快快将身体养好才是。”

秦大夫在他家来往多年,能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是将莫惊春当做子侄来看待。

莫惊春微微一笑,颔首说道“您说得极是,我记住了。”

他身子骨都要软了,压根不想起身,只得让墨痕代替他将秦大夫送回去,而后就捏着鼻子吃下了一碗苦涩的汤药。

在把药碗放下来的时候,莫惊春顺手摸了摸额头,这低烧累得他有些疲乏,连番的睡眠让他的嘴巴干得很,总想吃点什么酸辣的东西。但是莫惊春的自制力很好,还是强行忍住这不该有的念头,闭着眼养神。

屋内伺候的几人见状,都悄悄退了出去,以免惊扰了莫惊春。

半晌,莫惊春叹了口气,随手将膝盖的被褥拉了拉,感觉到从骨髓里泛起来的倦怠。

他不想去回想之前在东府遇到的事情。

但是迫在眉睫的危机,还有迟迟没完成的任务,却催促着莫惊春,不得不去回想。

那一夜正始帝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突破了莫惊春的承受能力,他的确没有想到帝王真的会将那半身吞了下去。

而在那之后紧随而来的疯狂扭曲的感觉,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的恐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什么器物,又仿佛是扭曲的容器,在翻滚挤压。他记得自己崩溃的大哭,还是喃喃的求饶,或者是压根听不清楚的胡言乱语。

糟糕,透顶。

而且,那吃下去的东西,在第二日,又再复原,由着帝王从嘴里干呕出来。

就像是从前正始帝所说的那样。

这东西,是从他嘴里吐出来。

清晨回来的时候,莫惊春像是是受到惊吓的鸟雀,仓惶着飞出了东府,头也不回地扑入了回程的马车。

他能感觉到公冶启迟迟不肯移开的视线,仿若在等待着他的回头。

可别说是回头,莫惊春根本不想再呆下去。

畏惧和愤怒时不时冲击在一处,扭曲而撕裂,仿佛象征着着莫惊春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既畏惧正始帝的疯狂,却又愤怒于犯下的一切。

莫惊春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指尖的痕迹已经有些淡去,去却消除不了正始帝留下来的影响。

他揉了揉脸。

这实在是不像正始帝会做的事情,在莫惊春看来,陛下若不是将半身当做是自己的一部分的话,是不会时时刻刻都将小人偶带在身旁的,既然如此,那又为何……

莫惊春的神色微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僵住。

良久,才见莫惊春露出古怪的表情。

……正始帝,是在吃小人偶的醋?

这,不应该啊!

他仔细回想着那一日正始帝的反应,他的动作,还有那无声无息的举止……莫惊春感觉自己连手指都在一点,一点地僵硬,像是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回应。

又是怎样奇怪疯狂的人……才会嫉妒上小人偶?

那不也是莫惊春的一部分?正始帝是疯了吗?

莫惊春的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奇怪的念头,而且没有半点轻松愉悦的情绪。

他应该庆幸,不管是他身边伺候的人,还是刚才来的秦大夫,都没有对莫惊春脖子上那一圈白布有过任何的看法,不然莫惊春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不肯脱下来的理由。他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沉闷地说道“任务十四要怎么提交?”

这话是在问精怪。

任务十四的表现形式和之前有些不同。

之前莫惊春那些任务,都是需要去完成的,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要莫惊春在现实中做出一定的反馈。而任务十四虽然也有相应的要求,但是“寻找”是个很微妙的词语,怎样的寻找算是成功?

要怎么表示出“找到”的迹象?

这没办法摆出来证据,或者依靠着精怪的主动判断。

莫惊春之前尝试过几次,只要他不说出话来,而是在自己心里自言自语,精怪是没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可这样一来,要是莫惊春在心里推测出了答案,那又算不算是完成了呢?

您可以将您寻找到的缘由写出来,然后提醒精怪,到时候会判断是否完成

莫惊春沉默,他听了精怪的想法后,又有更多古怪的念头。

正始帝流露出来的异样,或许和任务十四是有所关联的。

这的确说明了精怪任务的指向性。

都是和正始帝有关。

然,寻找到正始帝古怪的理由,又能解决得了什么呢?

为什么精怪不直接发布一个任务,让莫惊春去解决这古怪的缘由?

精怪没有这么做,反而是选择了一个崎岖的做法,是否意味着,致使陛下古怪的理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从这个角度出发,莫惊春有了几个恐怖的猜想。

他的手指无意间剐蹭到了唇角,几乎不可见的破皮刺痛,让莫惊春回过神来,下意识舔了舔。但是他的舌头在那之前肿麻得更厉害,却是错上加错,让莫惊春倒抽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额头,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来,想着秦大夫说的话。

受惊……

他苦笑了一声,任由是谁,怕是都会崩溃。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苦涩的味道难以下咽。

莫惊春这两年来,对正始帝的疯狂……有些疏忽了。

除了偶尔的暴怒外,正始帝在服药融合后,以及……那一次险些流露的张扬外,帝王一直都较为清醒,即便是在逼迫宗室和世家的手段上,都游刃有余,又精明老道外,基本上看不出正始帝那过于扭曲的本性。

它藏在正始帝的皮肉下,虽然蠢蠢欲动,但是不再显露。

不管是对前朝的事务,还是对待军事的处置,都没有半点偏差,仿佛是一个英明神武,有点冷酷的君王。

他看起来,像是控制得很好。

于是,莫惊春也有些淡忘了从前不得不奔波去安抚正始帝,不得不让帝王安静下来的岁月……那是真实存在的。

莫惊春闭上眼,沉沉叹息了一声。

不再显露,却不意味着不存在。

莫惊春的手指有些颤抖地将头发往后撸。

新年伊始,第一次大朝会上,即便诸位朝臣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这好几次的休假还是麻痹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都表露出懒散的一面。

有的大臣左看右看,偷偷用袖子捂住嘴巴,然后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张千钊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连着吃了几日的酒,才是这样烂醉的模样?”

站没站相!

那当然是袁鹤鸣。

袁鹤鸣被他吓得左顾右盼,嘘声说道“别乱说,我怎么会乱吃酒呢?只是这几日有些懒散,所以清晨起来,确实有些难熬。”新年在家,谁会紧绷着神经过活,这时不时来几个亲戚,再走走宴席,逢年过节的祭祖和其他的礼节,折腾下来虽然有些劳累,但是也失去了早起的必要。

朝臣要赶来上朝,总是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动身。

越是远的,起得就越早。

袁鹤鸣的宅院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赶过来,也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他不想再在酒这个事情上拉扯,毕竟他这两位好友是绝对看不过眼去的。不过一想到这里,袁鹤鸣就下意识找起来……莫惊春怎么不在?

莫惊春每次来上朝,都是来得不早不晚。

但是今日这时辰,却是有些晚了。

张千钊刚想说话,看到从殿门外走进来的莫惊春,便下意识转过去,和莫惊春说起话来,“……你怎么看起来,像是连着熬了几个大夜?”他奇怪地打量起莫惊春的模样,开始怀疑袁鹤鸣和莫惊春是不是在私底下背着他连着出去吃酒了,不然这两人怎么是一个模样?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前几日低烧,昨儿才有些好转,所以才来迟了些。”他没说的是,他早上险些起不来,还是墨痕进去叫他的。

张千钊关切地慰问了几句,而袁鹤鸣则是挤了过来,看着莫惊春苍白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要是实在撑不住,那还不如告假,左不过再养一二天的事情,别为了这点小事,将自己的身体拖累了。”这脸色可真是有些难看。

身边几个大臣听了袁鹤鸣的话,有的暗自点头,也有的摇了摇头,面露不赞成的模样。

刚刚走过边上,想要去找户部右侍郎的许冠明听到这话,却住了脚,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话倒是奇了怪了,为了朝务,为了公事繁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之举,怎么到了有些人的嘴里,就变了味道呢?”

袁鹤鸣面带微笑转了身,转瞬又变得面无表情,阴冷地看着许冠明,“而有些人,是长了张嘴巴,却不会说话。”他只是普通地看着许冠明,却让许冠明莫名被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着的错觉,冰冷的压力迫得他浑身发毛,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怪物盯上。

他不敢再和袁鹤鸣的眼神对上,脚步加快,一下子远离了他们。

那慌乱的脚步声,却透着虚弱。

莫惊春摇着头说道“你去理他作甚?他就是嘴巴有些难听。”

袁鹤鸣不紧不慢地瞥了眼莫惊春,也学着张千钊的口吻,没好气地说道“我才要问你呢,平时的尖牙利嘴去哪里了?讽刺我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怎么对许冠明这厮这么宽容?”

莫惊春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为一只嗡嗡叫的蚊子而动怒?”

袁鹤鸣听了莫惊春的话猛地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没再动怒。

不多时,朝会一开,各位大臣站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跟之前那样乱糟糟。

虽然是大朝,但是因着是开年第一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唯独是八百里加紧送来的军报,倒是提及了前线的情况。

叛军在试图回撤的时候,遇到了朝廷兵马的埋伏,损失惨重,如今正缩回之前掠夺下的城镇,却被朝廷的兵马围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