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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怎么说?说白起怕了我,因此不惜拿那条隐秘的小路作为诱饵,想引开我,让我去攻打门水秦营?这怎么听都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吧?

但眼下李兑与暴鸢二人当面询问,蒙仲自然不好再隐瞒下去,忍着尴尬讪讪说道:“据我个人猜测,白起之所以泄露那条隐秘的小路,很有可能是想引开我,让我去攻打那座建立在门水东岸的秦营……”

期间,他将李兑、暴鸢二人领到帐内的矮桌旁,对照着平铺在矮桌上的那份地图,较为详细地解释自己的猜测。

“……如在下在那份战报中所描述的,通过前几日那次的尝试,我已证实楼车与投石车在攻打函谷关时能起到奇效,且我认为,倘若我军打造出足够的楼车与投石车,无论是攻陷还是摧毁函谷关,都只是时日问题,相信这一点,对面的白起也看出来了……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攻陷了函谷关,并不代表就能突破那条长达十五里的函谷道……”

“唔。”

在旁,暴鸢点点头插嘴道:“老弟说地没错,世人都以为函谷关是天下第一雄关,但实际上,函谷关之所以难以攻陷,那是因为其背后有一条长达十五里蜿蜒而狭隘的谷道,当年我跟随匡章攻打此关时,匡章也很头疼这个问题……”

听闻此言,李兑好奇问暴鸢道:“当时你们是怎么做的?”

“我们什么都没做。”暴鸢摊摊手说道:“当时,匡章与我,还有犀武,我等三人利用函谷关一带的防守漏洞,攻陷了这座关隘,却苦于函谷道狭隘幽长,不敢贸然进入……就在那会儿,先王与魏襄王相继过世,韩魏两国国内举国哀悼,再无征战之心,见此,秦人便趁机派使者求和,后续的事,相信两位也都知道了。”

李兑与蒙仲微微点了点头。

“对此,我一直倍感遗憾,但……唉,不说了。”

摇了摇头,暴鸢指着地图上蒙仲刻意标注出来的一条曲线,问道:“这条线,便是那条隐秘小路的具体位置么?”

“是的。”蒙仲点点头说道:“我一开始以为,倘若函谷关一带存在着什么可绕至其关后的隐秘小路,那多半会在函谷关这一带,没想到,这条隐秘小路居然会在我军的背后,在距离函谷关约十三、四里的位置……”

“路况如何?”暴鸢问道:“我见行军图上所绘,似乎需要翻越几座山?”

“是的。”蒙仲点点头,对照着地图讲述道:“从我军的营寨向东南绕行,大约十里左右,然后往西南方向,大概再行十里路,此时便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从这里翻山,大约翻过两三座山头,就到了这边,当时去打探的,是我的兄弟华虎,据他所说,翻过山头后是一片山谷,再往前则地势逐渐开阔,大概再往前十几里路程,便是这条门水,秦军在门水的东岸建立了一座军营,将这一带牢牢掌控,想要突破门水,绕至函谷道的背后,就必须攻破这座秦营!”

“翻山越岭的,这还真是一段艰难的路程啊……”感慨了一句后,暴鸢朝着蒙仲问道:“让我猜猜,你说白起故意泄露,莫非是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这边伏击你?”

蒙仲尴尬地笑了笑,讪讪说道:“不,我觉得,他这是要把我支开,以便他……对两位麾下的军队下手。”

“……”

听到这话,暴鸢脸上的笑容一僵,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而这会儿正皱着眉头注视地图的奉阳君李兑,此刻亦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蒙仲。

那一瞬间,帐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我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相信这句话,足以形象地概括李兑与暴鸢此刻的心情。

倘若是换一个说这话,相信李兑、暴鸢二人此刻早已沉下脸来,毕竟这句疑似自吹自擂的话,可是狠狠地挫伤了他们两人的颜面。

“咳。”蒙仲咳嗽一声,低声说道:“两位别误会,这不是在下的意思……”

他隐隐能够看出,李兑与暴鸢眼眸中的不满。

在片刻的寂静过后,暴鸢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笑着说道:“我当然相信老弟。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这当真是白起的想法,呵,呵呵,可真是……可真是……”

努力想打个圆场,但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感情弄了半天,对面的白起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而此时,李兑在看了蒙仲半晌后,也确定蒙仲并不会无意义的羞辱他们,他冷静地问道:“郾城君这样认为,有什么依据么?”

见此,蒙仲便解释道:“白起这招,乃是一招阳谋,对其自身亦极为凶险……如我方才所言,自从当年我义兄匡章与暴帅、犀武一同攻破函谷关后,秦国便加固了函谷关正面的防御,纵使我军打造大量的楼车与投石车,也只能攻陷这座关隘,却很难突破其背后那条函谷道……这一点,白起也清楚。但正因为这样,这件事才奇怪,既然他笃定我联军无法突破函谷道,那他为何还要暴露这条隐秘的小路呢?据我个人猜测,那是因为,函谷关一旦落入我联军手中,白起就只能退入函谷道……而函谷道的地形,蜿蜒而狭隘,虽我军很难攻入其中,但秦军也很难打出来……简单地说,一旦函谷关落入我联军手中,这场仗就将陷入僵持局面,这不符合白起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李兑与暴鸢二人,压低声音说道:“他要反攻!凭我对白起的了解,死守关隘,守到我联军撤退,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更倾向于击败我联军,是故,他不希望函谷关失陷,这正是他在意识到函谷关很难守住的情况下,立刻将那条小路主动告知我方,转移我方注意的原因。”

“原来如此。”

暴鸢点点头,旋即又疑惑问道:“但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不是风险很大么?……退一步说,就算我联军中了他的计,分兵去攻打门水秦营,可他也得分兵去防守那座军营啊。根据我从这份地图上所看到的,门水秦营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函谷关,倘若被我军攻克了这座秦营,突破了门水,西边的桃林塞便岌岌可危……一旦桃林塞被我联军拿下,那他的函谷关,岂非就岌岌可危?”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评价道:“这可不是一个理智的判断。”

听闻此言,蒙仲反问暴鸢道:“暴帅,你可还记得当年的伊阙之战?当年,白起可是几乎抽空了新城、宜阳以及秦军主营的兵力,率七八万秦军绕行数百里,偷袭犀武,偷袭一座有整整十八万魏军驻扎的营寨……”

暴鸢闻言一愣,继而陷入了沉思。

的确,当年白起的行为,纵使今时今日他回想起来,仍感觉不可思议。

究竟要胆大到什么程度,才敢做出那样凶险的抉择?

但事实证明,正因为常人不敢想象,因此无论是他暴鸢,还是已故的公孙喜,都没有猜到白起的那次夜袭,以至于险些被白起一举覆灭。

想到这里,暴鸢深以为然地说道:“唔,不错,倘若是白起那个家伙……他确实做得出来,他有这个魄力!”

从旁,奉阳君李兑瞥了一眼蒙仲,旋即又看了一眼暴鸢,语气不可捉摸地说道:“暴帅的意思是,白起认为他能抢在郾城君攻陷门水秦营之前,先行击溃你我麾下的军队?”

“嘿。”暴鸢冷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倘若我老弟的猜测无误,那混蛋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看他此刻冷笑连连的模样,大概是恨不得将小看他的白起挫骨扬灰。

相比之下,李兑就沉稳地多,至少脸上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愤怒之色。

只见他沉思了片刻后,问蒙仲道:“那假如……由郾城君继续攻打函谷关,另外派人去攻打这座门水秦营呢?”

“不好说。”蒙仲委婉地说道:“可能白起会加强门水秦营的防御,甚至于,可能会偷偷跑到那边,耍什么诡计……”

李兑与暴鸢对视一眼,他们当然听得懂蒙仲的言下之意:倘若白起见不是他蒙仲亲自去攻打门水秦营,很有可能先对那边的联军下手,一点点蚕食联军的兵力。

而此时,蒙仲心中则想起了他这几日反复思忖的一条对策,也是他认为最稳妥的对策……

其实在他看来,联军中除了他蒙仲以外,并非没有人能够匹敌白起,至少燕军的统帅乐毅就有这个能力。

然而关键在于,乐毅是否愿意为联军出力呢?

是的,尽管曾经是多年的兄弟,但分别数年,就连蒙仲也吃不准乐毅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