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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敢问考官。”长街上,刘几望一望满脸悲愤的考生,深吸口气道:“为何要贬斥太学体?”

“无它,教你们说人话。”王安石淡淡道:“你叫刘几,我知道你的大名,相信你确实有才。”

“有才你还黜落!”众人怒道,刘几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说下去。

“但是你的才,被你的文,大大削弱了,不能体现十之一二。”便听王安石道:“你用太学体写作,为文奇涩、辞不达意,读之不能成句,连通顺直切尚不能做到,更不要说展示你的才气了。”

“可多少年来,太学体写得好坏,才体现才气的高低。”刘几沉声道:“主考否定太学体,某非要把之前数科的状元,统统都否定掉么?”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喝彩,大才子就是辩才无碍啊。

可惜他遇到了大宋朝的第一战神,只见王安石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以前的考试我管不着,但若是赶在嘉佑二年这一科,只要写太学体,我必然黜落!”

众举子倒吸冷气,这主考官还真是狠人,一竿子把前面几任状元都扫倒了。

当人无所畏忌时,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就变成了笑话。

“再说回你刘几,明明是学富五车,任何文体都应用自如,为何却偏偏用太学体?原因你已说明,是因为之前用这种文体的人都高中了。”王安石双目如剑,仿佛要刺透刘几的心道:“所以你写太学体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投机取巧!而不是真心认为这种文体好。”

“你这样的人,当了官也会趋利避害,毫无原则,更无担当。朝廷取你这样的进士,毫无用处,只多了米虫!”说着王安石重重一挥袖,一字一顿道:“不、如、不、取!”

“这不公平!”刘几的心思,被王安石剖析得透彻无比,就像把他扒光了示众一样。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无比愤懑的喊道:“圣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天下考生都在学太学体,练太学体,以为太学体是考试的文体。诸位考官却招呼也不打,就以此为罪,直接把我们黜落,这难道不是不教而诛么?难道不是恶政么?”

“还才子呢?用词不当!说本官不教而杀?敢问诸位谁死在我的刀下?”王安石面无表情道:“只是今科不中,又不是不让你们参加下一届科举了,这就是在教你们,怎么就成了诛杀?!”

“下一届,说得轻松,整整四年啊!”举子们怒道:“我们一生有几个四年,谁敢保四年之后,我们这些长江前浪,会不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第一,抡才大典抡得是可用一生的英才,不是四年后就老迈的蠹材!”王安石说着朝身后一抱拳道:“第二,官家仁慈,在此次科举之前,就定下在后年加一科。即是说,今后四年内的大比,不是一科,而是两科,你们还要说,朝廷在不教而诛么?”

落第举子们的愤怒,除了落榜的失落外,主要就来自对四年漫长等待的恐惧。现在听说,两年就可以考一次了,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走到绿洲一般。

“真得?”“真的么?”“不是骗人?”当然,首先要确定,是不是海市蜃楼。

“不错,老夫可以证明。”举子身后,轿帘缓缓掀开,欧阳修走了下来,他正色道:“在这东华门前,天子脚下,诸位觉着我们敢撒谎么?”

众人本来就信,现在更加确信,气氛顿时就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诸位都恨我,也恨王介甫,但你们不要恨他,只管恨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欧阳修把责任揽了过来,他缓缓道:“但同时也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肺腑之言。”

欧阳修在士子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很高,只是因为这次对太学体的革命不留余地,才招致今日之积毁销骨。其实今天早晨出门时,他的家人就发现,有人在门上贴了一篇《祭欧阳修文》,竟是诅咒他去死。

这样一直深受士子爱戴的老欧阳很受伤,加之在待漏院中,又被同僚揭了旧疮疤,所以他今天心情十分沉痛。但欧阳修无怨无悔,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斗士,只要认定了是对的事,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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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站在个墩子上,深深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然后目光越过他们,指着远处道:“你们看。”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一条黄狗卧在血泊中,便回头不解的望着欧阳修。

“方才你们陡然喧闹,惊了一个行人的马,那马跑起来,踩死了这只可怜的狗。”欧阳修笑笑道:“你们八成以为,我是要借此讲什么深奥的道理,但不是这样的,老夫只是想就此跟你们,道一道文章到底该如何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