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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在贪恋什么,在想什么。”

那嗓音在尖锐地笑:“你根本不是她眼中的唯一,她只是在骗你在骗你而已。”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炙热的,滚烫的,只属于你一人的爱意。”

“在你舅舅舅母离世之前,你不是还嫉妒过你表哥表妹吗?”

“要是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一定会被你吓跑的吧,”那声音尖利地笑道,“真可怕啊,那么扭曲的感情。”

常清静颊侧肌肉抽动了一下,几乎狼狈地扭过了头,额间那粒朱砂又开始隐隐发烫了,烫得他心惊。

他知道,这是心魔。

自从他被妖怪附身之后,这残存的邪念总一直纠缠着他,在最不经意之间出现,嘲弄。

闭上眼,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滑落到了脖颈前。

乌墨的发紧紧黏连着苍白的的肌肤。

喉结滚了滚,最终深深地没入了衣襟内。

就在刚刚,他梦到了宁桃。

梦到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那一幕幕。

梦到他刚刚杀了一只妖,剑尖在往下滴着血。在离开吴府后,他们转道去江南的路上,碰上了个村庄。那村庄一十三口人全被妖精杀了。当时他一言不发,提着剑就冲到了妖怪老巢,将里面的妖怪杀了个干干净净,连眼神稚嫩懵懂的小妖都没放过。

等他提着剑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宁桃呆呆的目光。

她可能是吓到了。

他身上这股戾气像翻腾的云雾一样,萦绕在周身。他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些慌乱,想走上前,却又刹住了脚步。

没想到宁桃一咬牙,突然提着袖子冲上来。

他僵硬着想往后退。她一把拽住了他胳膊,踮起脚尖,伸着袖子帮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也就从那时候起,宁桃这才真正地走入了他的内心。

眼前一花,常清静又看到了宁桃站在水稻稻田里,裤脚挽得很高。她和小虎子小柱子他们正忙着在稻田里捉泥鳅和小鱼。

他提着食盒走在田埂上给宁桃他们送饭。

宁桃怕泥鳅这种滑溜溜的,长长的,长得像蛇一样的东西。却还是咽着口水,捧起了一条肥泥鳅,开心地朝他拼命挥手。

“小青椒,你看!!”

正值晌午,这个时候田间地头,有不少妈妈子提着食盒给自家人送饭。

那一瞬间,常清静脑子里竟然冒出个诡异的念头。他就好像是宁桃的……妻子?

这念头甫一生出,常清静立刻慌乱地把它捺了下去。

桃桃是他的朋友。

而且,他怎么会冒出这么荒谬的念头!

常清静心口狂跳,攥着食盒,脸色泛青。

就算有这种念头,他应该也是、也是丈夫才对。

他忍不住看向宁桃。

红彤彤的,金色的太阳光芒落在她眼里,将少女的眼睛几乎浸染成了蜂糖般的颜色,她笑起来时,又像山间的野果一样又清又甜。那张清秀的脸庞,闪动着青春的,蓬勃的活力。

比任何一个姑娘都好看。

常清静曾经以为,他能和宁桃一直这么走下去,一起经历很多很多冒险,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分离的,最好的朋友和同伴。

他在蜀山待久了,性格寡淡无趣。宁桃她如同一道光,贯穿了他寡淡无趣的人生,他不自觉地移开眼,去追逐这抹亮色。

可苏甜甜不一样,苏甜甜她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节奏,打乱了他的秩序。

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好像看到了他一直渴求,却又始终接触不到的——爱意。

曾经,曾经他也有这份爱意的。

那时候他们一家和睦,母亲温柔知书达理,父亲温文尔雅,体贴顾家,父母相敬如宾,鹣鲽情深。

直到,爹娘先后离世,他就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后来舅舅舅母将他带回了家里。但他知道,不论他表现得多么认真多么刻苦,舅舅与舅母还是更偏爱表哥表妹。

他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在放风筝,舅母几乎笑弯了腰,舅舅哈哈大笑,抱着小表妹转了一圈又一圈。

后来舅舅看到了廊下的他,朝他招了招手。

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又兼之他父母离世后,性格孤僻,舅舅平日里就算有心,说话的时候也难免尴尬和沉默,与他说不了几句话。

他大部分都是问他课业,又夸他做得好。

常清静默默低下头,狼狈地掐紧了掌心。

天知道,他有多渴求那只风筝,多渴求也能有人手把手,就像曾经的爹娘一样带他放风筝。

他并非舅舅舅母亲生,只能用耀眼的成绩来弥补,来悄悄争夺他在舅舅舅母心中的地位。

每次听到夫子的夸赞,舅舅总是很开心,拉着他问他想要什么。

于是,他床头便多了一只风筝。

只是没有人同他放,他也不敢放,不敢贪玩,不敢放纵,生怕课业落了下来,舅舅会失望。

可是谁能想到,就连这份爱意也被夺走了。

他去了蜀山,被掌教收为弟子,又不自觉地贪恋师尊的那一份爱意和温暖。

可是张浩清门下弟子众多,想要在其中出类拔萃,博得师尊欢心,唯有加倍的努力。

身为掌教亲传的关门弟子,执剑小师叔,他的一举一动,言行都得端正,以身作则。

就像一棵小树,被铁丝捆着,一直端端正正地按照长辈希冀的方向长大。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像莽撞的愣头青一样,憧憬着叛逆,这念头只隐藏在心里,稍有浮现,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不管有意无意,他都在不由自主地关注苏甜甜,或为了愧疚,或为了她身上随心所欲的自由。

这关注一开始无关乎情爱,直到,苏甜甜不依不饶地将他拉入了泥潭。

起初,他觉得这爱十分浅薄,甚至觉得烦躁苦恼,直到那三家弟子促狭地说出:“苏姑娘背了你一路!”

“我们让她歇歇她都不肯。”

她的手上满是纵横的血痕,却依然落落大方地,昂起头,笑着说,“因为,我喜欢小牛鼻子啊!”

在梦中,常清静迷迷糊糊中感知到了那温暖的身躯。

她跌跌撞撞地背着他,摔倒了就再爬起来。

他想叫她别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为这坚韧所震撼。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他如同渴慕阳光的树苗,被这坚韧的阳光灼伤了。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梦里,常清静几乎又回到那山洞里。

苏甜甜跌跌撞撞地背着他,她身形单薄,压不住他身上的重量,如同被压弯的稻禾,她嚎啕大哭,“小牛鼻子。”

常清静费力地想要挣扎,在梦里不必拘泥那些规矩礼节,这是他第一次秉承内心的真是想法,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替她揩去颊侧的湿发。

“别、别哭了。”常清静动了动唇。

手臂却重若千钧。

苏甜甜擦了把眼泪,又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这时候,常清静蓦然察觉到自己能动了,他面色一变,立刻站起来。

抬眼,对上了苏甜甜灰扑扑的狼狈的脸。

苏甜甜:“小牛鼻子?”

梦里是不必拘泥那些的,梦里,他无需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常清静指尖微微一动,闭上眼,努力不再去想谢溅雪,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口干舌燥,心中忐忑不安,在苏甜甜惊愕的视线中,将她拥入了怀中!

少年冰冷的面庞微微动容,他们在废墟中相拥,仿佛天地也开始旋转了。

心魔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他喜欢上了苏甜甜,喜欢上了那个背着他踉踉跄跄的少女,喜欢上了这份唯一的,如同天光散落下来般的爱意。

可是,突然间,常清静又想到了谢溅雪。

想到了两人撑着伞行走在大雨中。

少年皱紧了眉,压抑住内心的戾气,张了张嘴,忐忑又郑重,几乎迫切地般说,“甜甜,我,我喜——”

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常清静微微睁大了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在苏甜甜身后,他突然看到了宁桃。

宁桃站在洞口,朝他用力挥挥手,身上穿着那身蓝白色的古怪的衣服,背上背着大大的书包,踩在地上。

“小青椒,我回家啦!!”

桃桃!!

恍若天灵盖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常清静如遭雷击。

就在这时,他好像从那纷乱的情爱中,终于挣脱出来,终于,又真正地,重新看到了自己这个朋友。

她一直隐藏在苏甜甜的身影下,如今漫天的阳光都洒落在她身上,她亮的惊人,却义无反顾地投向了那片光,化为了光。

常清静从床上坐起来,坐得端端正正的,乌发难得凌乱地垂在腰后。

看着窗外的天光,兀自出神。

……

到了考试的日子,一众凤陵仙家的弟子,全都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前,表情之沉重宛如就义。

宁桃是排第18个,算是他们这一伙人中第一个。

眼看着从屋子里出来的凤陵弟子们,个个面色灰败,脚步虚浮,羞愤得几欲撞墙,常清静和宁桃几个小伙伴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我先进去了!”

“咕咚”咽了口唾沫,顶着吴芳咏、苏甜甜、常清静的视线,宁桃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这一扇厚重的殿门。

吴芳咏死死地盯着门,“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怎么还不到我?”

片刻之后,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宁桃从殿内走了出来。

“诶诶诶!”苏甜甜瞪圆了眼,“桃桃,你怎么出来了?”

常清静也呆了,茫然地看向了宁桃。

殿里传来叫号的动静:“19号!”

宁桃兴高采烈地笑道:“我考完啦!”

本来看大家的反应还以为很难的,没想到完全不难嘛。

常清静猛然回神,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宁桃一眼。

宁桃眨眨眼:“呃……加油!”

常清静:……嗯。

第二场考试,考得是理论。

教室里,金桂芝师姐温柔地微笑,“请诸位坐好了,考试马上要开始了,若是查到有作弊的,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