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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人都感觉到了亦泠的兴头越发淡了,不过?皆当她是坐了一日的马车身心疲惫。

待一行人到了汤泉宫正门?,亦泠耷拉着眉眼下车,谢衡之突然问:“不喜欢这里?”

“怎么可?能?”

被?谢衡之戳破了心事,亦泠下意?识就反驳,“我只是有?些累了。”

正好汤泉宫的婢女太监们前?来迎接,接过?谢府奴仆们卸下来的随行物品,要领亦泠进去。

亦泠便不再多话?,跟着宫婢们疾步而去。

汤泉宫的外观都如此?华丽,其内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亦泠跟随宫婢绕过?气派无比的亭台楼阁,又路过?了数十个泉眼,总算抵达了供女眷池浴的旖春殿。

与亦泠想像中玲珑小巧的阁楼完全不同,旖春殿建得不比宫廷殿宇逊色丝毫。

轩敞方正不说,层高几近十余丈,抬头连藻井的雕文刻镂都看不清。

而这样一座殿宇,竟也没有?其他用途,只在正中造了一个堪比四五张架子床大小的池子,将温泉活水引入,以?供贵人沐浴。

壮丽又空旷,连婢女说两句话?都有?回音。

亦泠周身那股压抑感更重了,甚至还有?几分没由来的害怕。

待婢女们服侍她预洗一番再脱衣入池后,自?觉退了下去,只留锦葵与一名汤泉宫的掌事在一旁候着。

本就空旷的殿宇顿时连人声都没了。

亦泠泡在水里,紧靠着池壁,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花,一会儿又打量左右的里金柱,忍不住浮想联翩——

如此?空荡的地方,要是冒个歹人出?来,赤身裸体的她连躲都没得躲。

思及此?,泡在汤泉里的亦泠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又左顾右盼一番,最后压着声音问锦葵:“大人呢?”

锦葵正在一旁思考这泉水为何是热的,没等她回过?神来应答,亦泠身后帘帐外突然响起了谢衡之的声音。

“我在。”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亦泠猛地捂住前?胸转过?身,激起阵阵水波,和她的心跳一同波荡不停。

亦泠显然是被?吓到了,慌张地寻找着谢衡之究竟身在何处。

最后随着她在距池子三尺开外的帘帐后看见了谢衡之模模糊糊的身影,心跳得越发快了。

她依然保持着双臂捂胸的姿势,警戒地盯着帘帐许久,见谢衡之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渐渐地,亦泠重新转过?身去,靠着池壁垂下双手。

又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谢衡之似乎倚柱站着,不打算进来,也没打算离开。

总而言之,因为谢衡之的出?现,本就安静的殿宇变得更肃穆了。

但也正因他的存在,亦泠不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唯独她的体温,比先?前?高多了。

虽知道谢衡之大抵是不会掀帘进来的,但只要一想到他与赤身裸体的自?己只有?一帘之隔,亦泠便没法坦然若无人。

至于谢衡之为何站在那里。

答案呼之欲出?,亦泠却?不愿多想。

久而久之,四周再无动静。

亦泠闭上了双眼,耳边只剩下水波搅动的声音。

约莫一个时辰后,汤泉宫的婢女提醒亦泠到了时辰,不可?再久泡在池子里。

亦泠出?了好一通汗,浑身也舒畅了。

锦葵要扶她起来时,她却?先?回头往帘帐后看去。

“大人刚刚离开。”

锦葵见状说道,“好像是燕王殿下今日也携王妃过?来了,大人去见礼了。”

亦泠轻呼了一口气,这才藉着锦葵的力踩上了水池的台阶。

锦葵随口问道:“不过?大人为何光站在那里,不进来也不离开,好像个看门?神似的。”

亦泠:“……”

她觑了锦葵一眼,没说话?。

-

燕王夫妇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来的水泽峰,谁都没料想到。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亦泠自?然要去拜见。

谢衡之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待她穿戴妥当后,谢衡之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引她前?往燕王所在的拥翠阁。

天色已晚,王妃尚在汤沐,燕王却?等不及在楼阁开了宴。

亦泠去往拥翠阁时,远远便听见了金石丝竹之声。

燕王是个寻欢作乐之辈,放浪形骸惯了,自?然也就不拘小节。

亦泠进去之后管弦声未停,与燕王简单行了礼,抬起头来,目光与席间的谢衡之相撞。

他与燕王相处时似乎松弛得多,不似平日那般正襟危坐,朝亦泠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入席。

这宴席自?然是要参加的,亦泠可?不敢驳燕王的面子。

不过?一想到要和谢衡之同席而坐,亦泠心头有?些微妙地排斥。

明明不愿面对也面对他许久了,不知为何此?刻偏偏生了些抵触的心思。

落座之后,亦泠不知该做什么,于是闷头用餐。

“先?前?锦葵没给你备吃的?”

等她吃了会儿,谢衡之才在一片歌舞声中问道。

亦泠却?恍若未闻,似是极为认真地品尝着她平日里不爱吃的雪霞羹。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以?二人的距离,亦泠不可?能听不见。

谢衡之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转回了头,目光落在了歌舞上。

眼前?的笙歌鼎沸并不能掩盖亦泠的心烦意?乱,待谢衡之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后,她也放下了筷箸,木然看着厅上的歌姬舞女。

这股莫可?名状的情绪已经纠缠亦泠许久了。

自?从她发现谢衡之在帘帐外陪着她池浴开始。

明明是自?己最憎恨的人,为何心生害怕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是找他?

待他真的出?现了,亦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安心。

这是一种十分不妙的信号。

亦泠不知自?己怎么会对谢衡之产生除了仇恨以?外的情绪。

不应该,也不可?能。

难道是她被?谢衡之的虚伪面具温水煮青蛙了?

不,她一直不曾忘记那一箭之仇。

莫非是因为她神乎其神地变成了商氏,身体里还残留着商氏自?个儿的意?识?

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了。

在亦泠想得出?神时,燕王已经端着酒杯过?来,坐于谢衡之身侧同他闲聊。

歌姬也抱着琵琶退下,转而上来一名红衣舞伎,身段高挑妖娆,手里握着鸳鸯剑。

她舞起剑来英气中不失柔媚,奏乐也随着她的舞姿逐渐激昂。

夺命之仇,不共戴天。

亦泠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总算将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舞剑的女子一个旋身,双脚踩到了裙摆,人身一倒,握着双剑朝亦泠扑了过?来。

又要杀我???

亦泠只见剑锋朝自?己冲来,大脑顿时空白?一片,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她双腿缚于食案下,来不及逃跑也躲无可?躲。

极度惊恐之时,她一把拉过?身旁的谢衡之——

毫无防备的谢衡之就这么被?她斜扯到身前?做了肉盾,舞伎左手之剑侧棱刺向他颈侧,划破了衣衫。

一时间,整个拥翠阁喧哗骤起。

歌姬们吓得纷纷抱着乐器往后退去,而犯事的舞伎则匍匐在地,惊恐地盯着谢衡之肩头的破损之处,眼睁睁见其渗出?血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了?”

燕王亦大惊失色,愣了一瞬才忙乱地大喊,“大胆!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王拖下去!”

说完又立刻改口:“等等!给本王捆在这里!”

舞伎已经回了神,立刻哭着磕头。

“王爷饶命啊!奴婢今日高热不退头脑发昏,刚刚踩到了衣裙才不慎跌倒,王爷饶命啊!”

在舞伎的求饶声和燕王的怒斥声中,惊魂未定的亦泠总算一丝丝理清了情况。

原来并非有?人要杀她。

她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去,见负伤的谢衡之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 ,眸子里是亦泠从未见过?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