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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其实很难分辨出来江鹭到底有?没有?醉,但他伤重,倒是?真的。

门板开着,屋中灯火与屋外雨丝交映,台阶下的灯笼被雨打风吹。凉气顺着风雨从外灌入,坐倒在地的姜循,闻到来自江鹭身上的血腥味。

清雅如兰的熏香,都盖不住那血味。

洁净的小世子出宫后,沐了浴换了衣包扎了伤口?,身上旧伤的痕迹却越来越多。哪怕他如此厉害,也依然?掩饰不掉。

姜循表情空白?,他伏在她?肩头好半晌没动,她?竟也没推开他。而大约是?江鹭自己缓过神,他慢慢起身,手扶着门框站起来。

他又低头看坐在地上的姜循,目光如酒液一样晃了晃。他好似挣扎了一下,但也没挣扎太久,便朝她?递出手,想扶她?站起。

江鹭:“我没醉。”

姜循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是?吗?

她?看不出来,也没太多心情看。她?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关好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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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解释自己来做什么:“我来拿你给段枫写的册子,然?后按照我们的约定,教你习武。”

他坐在小几边,单手撑住额。他撑额的手,这一次不用再装模作样,而是?用纱布包扎好。

毕竟经过今日江鹭与兽相斗的勇武事件,江鹭身上有?多少伤,都不用稀奇,也不会再引起旁人怀疑了。

姜循立在原地,怔半刻,才慢吞吞地挪过去?。

他低头看她?小几上堆着的那些文书?,书?册上写满了字。每一个字江鹭都认识,但组在一起,江鹭便不认识了。

他捧书?看了半天,仍在看。他那端正肃然?的模样,好像手中拿的是?什么珍贵书?籍,值得他细致琢磨一样。

姜循原本因宫中发生的事而心情不佳,看他如此,她?心中突兀浮起一些促狭。

她?懒洋洋走来坐下:“别看了。我写的是?《女戒》,你没读过,你当然?看不懂。”

江鹭:“……哦。”

他放下了书?,面生绯色,神色却很冷淡。

姜循与他相隔一案而坐,几乎要看不懂他这到底是?什么状态。她?狐疑一阵,试探道:“你怎么知道醒酒汤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席上吃醉酒的客人们不少,我理应为客人备下。”

江鹭撑着额,闭目,烛火落在他莹玉一样细腻的面容上:“公主殿下为众人备汤,却不用自己的名,而是?用你的名。要么你不甘自己隐身幕后,要强自出头,让众人记得你的贤淑;要么你便是?要借那个话,告诉别人一些事。

“彼时我正与人拼酒,你那话,几乎是?明着告诉我:我随意?喝便是?,你备下了醒酒汤。

“你我合作未了,我想你不会想我重伤死在当下。你必然?是?要帮我的意?思了。”

姜循垂下眼?。

她?默然?片刻后,似笑非笑:“你也说了,我也许想让世人赞誉我的嘉德懿行。”

江鹭闭着眼?。

半晌,他轻轻“嗯”一声。

很久,他们都没有?说话。也许他们都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话的意?思:……他可以猜她?的不甘隐身,但他猜了另一个意?思。

他当真是?猜她?另有?他意?,还?是?……他心中希望她?另有?他意?呢?

姜循搭在桌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然?后她?发现?,江鹭手指敲在小檀几上,骨清肉匀,指节瘦长。他的每一下敲打,都让筋骨轻轻上跳,绷出琴弦一般好看的弧度。

他手无意?识地敲击,在深夜中,一下又一下。姜循看着看着,慢慢的,心跳好像跟上了他的韵律,跳得快了一些。他这种新的陌生的习惯,在渐渐为她?熟悉。

姜循面无表情:“江鹭。”

他没有?回答。

姜循再次:“江鹭。”

他这才抬头,睁开眼?,看向她?。

姜循:“你真的没醉吗?我记得你的酒量不太……”

江鹭立刻:“我没有?醉。我的酒量与昔日不同。”

他眼?神变化,既清醒十分,又偶有?一瞬,拂过失神一样的空寂神色。他重复着:“我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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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醉。

北地与南地风俗不同。凉城和?金陵大相径庭。

南康王治军极严,军中禁酒。但是?北地不同,北地气候极端,要么严寒要么酷晒。严寒之际,军中需要饮酒热身,保证将?士们心志高昂。

江鹭到北地,是?非常不习惯的。他人豪饮百坛酒,他一坛都喝不了。年少的面嫩的小世子没少因此被同伴们嘲笑,说他像女子一般,不爽利。

他自然?是?不爽利的。他若是?北地那类飒爽郎君,便不会因为一个阿宁骗情,而失落难言,被南康王送来北地操练。

旁人大口?大口?地灌酒,江鹭只文静地坐在一边,一口?一口?地酌。

也许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他总会学会吃酒,总能忘掉阿宁带来的痛。

但时间太短了——

阿鲁王来凉城商谈联姻那日黄昏,儿郎们又一次试江鹭的酒量。

他们嘲笑小世子:“你还?是?出城去?吧。不要留在这里给我们丢脸了。到时候安娅公主都能喝倒你,我们的脸往哪放?难道要说你不是?我们的人?”

江鹭面薄,被他们笑着赶出了凉城,去?附近巡城。

段枫因为是?新郎官而不好留在城中,江鹭因为不能饮酒而出了城。命运给他们开了玩笑,给了他们恩赐。

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夜之别,他们都等着待小世子回来,兴奋地与小世子畅想未来凉城与阿鲁国的新开始。

大火吞没一切,无数儿郎们在火海中笑着饮酒、放歌、舞剑。他们一盏盏豪饮,一圈圈畅舞,火星子燃烧他们的衣袂与躯体……

江鹭拼了命地往回赶,他只能在幻想中看到熊烈火焰,火焰后意?气风发的郎君们。

他救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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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鹭不能醉。

他必须要清醒,必须要练出一腔酒量,必须可以面不改色地一坛接一坛地喝。

他要沉静,他要喝到所?有?对手都扛不住,他要举座皆敌人,敌人皆认输……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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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鹭?”

姜循的呼唤声,让江鹭看向她?。

江鹭心中难受十分,身体不适十分。可是?府中段枫病着昏迷不醒,侍卫侍女们各自忙作,他站在空荡荡的府邸中,回过头看到遍地故友尸体,探前?方不知何?去?何?从。

睡也睡不着,夜探开封府又不到时候。他如何?煎熬过去?呢?

江鹭茫然?地想到了姜循。

他望着湖水,想着姜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可以找姜循,谈他们的合作啊。

这个寂寞之夜,他总要有?点事做。

此时,江鹭目光努力聚焦,落到姜循面上。他努力做出与她?合作的样子,想谈一谈他们接下来做什么。他脑海中却是?空白?,想半天,只能想到姜循和?三四个郎君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他隔着湖水,站在船头看她?笑靥如花。

江鹭一只手“笃笃笃”地敲击桌面,另一只被纱布包好掌心的手,忍不住缩了起来,握紧。

他淡声:“你白?日做了些什么?”

姜循慢声:“我白?日做了什么……”

和?杜嫣容有?了合作,救了不该救的阿娅,得罪了皇帝,和?太子继续貌合神离……翻来覆去?,竟然?没一句想说的。

姜循低头沉默着。

江鹭:“你怎么了?”

姜循睫毛轻轻掀起,乌黑眼?珠子凝望着江鹭。

她?心中为自己鼓劲:循循啊循循,再努力一点。岂能为一点挫折而郁郁?岂能坐在原地悲春伤秋?

姜循脸上浮起虚假的笑意?,摆出应付人的态度:“我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我今日要抄书?,没工夫给你的门客写册子。你若没事,便回去?吧。”

江鹭看她?片刻:“我还?要教你武功呢。”

姜循愣神。

江鹭:“你从未认真学过武,你兴趣也不在此。我如何?教你,也教不会一个对武学毫无敬畏的人。不如你继续用匕首吧。用熟练些,自保应该可以。”

匕首……

姜循想到自己用匕首几次和?江鹭缠斗,没有?一次落到好。她?面露不快:“学再好有?什么用?连你都打不过。”

江鹭平静道:“你若能在我手下过一招,便已足以应付大部分危机。”

姜循睫毛重重一跳,抬头怪异看他:……他面容秀白?,眸子清黑,看着十分正常。可这不是?谦逊的小世子说得出的话。

难道……他还?是?醉了?

姜循垂下眼?,一想到江鹭吃醉的可能,她?心中便像被人拿着猫尾巴,轻轻撩了一道,浑身汗毛倒数,一颗心被尾巴卷得高高跳起,酥而不落。

姜循盯着江鹭,忽然?道:“那你来教我。”

他无异,点头。

姜循:“你来给我喂招。”

他停顿一下,似思考。

姜循催促:“不然?我就不学了。”

他今夜好像特别想留在她?这里,她?这样一说,他便放弃了思考:“好。”

江鹭倾身过来。

隔着一张小几,姜循看到他靠近,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早已习惯他的相貌,但他这样突兀靠近,仍让她?心“咚”地一声高悬。

她?的袖子被人拨开,一把匕首被轻而易举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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