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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阿娅受惊,不出屋门。太子不是忙着照顾他的小黄鹂吗?哪有什么“仁爱”。

姜循没说什么。

她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她待在屋中,听着佛法梵音,偶听到檐下铃铛晃动,便禁不住。她有时自己起身去看,有时唤玲珑去看。

她好像在等着谁。

但她没办法心念起,良人?至。

她肯配合暮逊待在这里,也是想见到他,为何他不来——难道端午那夜的火,在江鹭心中,毫无痕迹吗?

难道她仍留在大相国寺等他,他已经离开,返回皇城了??他丝毫不想念她,不在那样的事之后,想见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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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自然不是心间无波。

他非心间无波,他乃波动过多过重,生受其困。

江鹭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端午失火那夜,他辛辛苦苦救下的姜循,转头?便甩开他的手,走向灯火深处的暮逊。

他站在巷边槐树下,她的手从他袖间挪开,她在暮逊探来的刹那间,便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她本挨着他手臂,他胸襟间尽是她身上的香气。

陡然一空,江鹭愣愣低头?,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独影。

江鹭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试图追随姜循。空荡衣摆被风吹拂,一片凉气袭来,江鹭被寒气浇醒,困惑看着姜循背对?着他,越走越远,握住另一个郎君的手。

他隔着人?海与?火光看他们?。

他看着世人?歌颂太子,看着姜循走向太子的背影,他心间在刹那间蜷缩发麻,在刹那间浮起深重戾气和怨恨。那戾气与?怨恨席卷江鹭,有短暂的时间,他理智被情感裹挟,生出杀意。

他看到那二人?深情对?望,既是满心愤懑难堪,又生出许多惘然——

分明好几日前?,姜循口口声声说喜爱他。

他望着她,百般怀疑又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是喜爱还是伤怀。

而?今姜循同样待太子……江鹭朝后退步。

一步。

两步。

面具之后,他面色僵硬心如玉碎。他既在理智上猜姜循和太子貌合神离,又在情感上深受其惑。他往往复复陷入这种猜忌中,这让江鹭对?自己生出更多的厌恶与?痛恨。

……他真?想、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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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水,月黑风高,几点星子洌冽。

段枫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被一室酒香弄得咳嗽不住。段枫扶着门框,眨几下眼,才看清那屋中伏在桌上的小郎君,竟然是江鹭。

这一日,段枫混在那些进相国寺瞻仰圣颜的人?中,既试图打?探太子,又想见一见阿娅。听说阿娅病了?,闭门不出。段枫没见到她,怀疑她的病和端午夜的大火有关。

段枫心间酸楚:两年前?凉城的火,安娅是否经历过,才会如此……

段枫找不到机会见到阿娅,无从打?听过往。他今夜颓然回来,发现江鹭竟在吃酒……好稀奇。

小世子根本不爱吃酒,不擅饮酒。小世子如今虽然学会了?饮酒,但平时能不碰便不碰。江鹭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更怕自己吃醉酒后会做错事……怎么今日他倒把自己喝得这样醉醺醺?

段枫意识到,自己最近心事重重,许多话不能和江鹭说,竟好久没关心江鹭了?。

段枫压下咳意,坐到桌边。他不敢吃酒,只为自己倒茶;却又出于好玩,给那伏在桌上的小郎君再倒了?一盏酒。

江鹭迷糊中听到汩汩流水声,他晃晃脑袋,偏过头?,看到坐在身畔的绀衣小将军。

浑噩间,他看到段枫侧脸凌厉、眉眼噙笑,晃悠悠倒酒的姿势潇洒几分……疑似段小将军坐在他身畔,和其他郎君一起,一杯杯地劝他酒,戏谑他不吃酒,就不是凉城好儿郎。

那怎么行?

凉城和南康王府应为一家?,他姐姐日后要嫁过来,他要替姐姐和凉城的儿郎们?打?好交道。旁人?都说,小舅子本事厉害,才没有人?敢欺负姐姐。虽然姐姐已经很厉害,但山高路远,江鹭总怕姐姐日后在凉城吃亏……

江鹭便要一盏又一盏地喝,好让这些大好儿郎认同他。

但是倏忽一眨眼,江鹭眸子清明,看到自己身边,其实只有段枫一人?。

暗光浮影,火海重重,其他人?都被吞没了?。姐姐不嫁人?了?,未来姐夫也没了?,他背着段枫回到南康王府,还生怕朝廷怪罪,生怕爹娘和姐姐不肯救人?,把人?藏起来……他整日东躲西藏,神出鬼没,做着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

他为了?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走到了?东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江鹭静静地趴在桌上,望着段枫。

段枫低头?看他,嬉笑:“小二郎,你这是醉了?,还是没有醉?哎,我总是看不清……通常来说,醉鬼不可能眼睛这样清明。但你又一向如此……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吃醉?”

江鹭怔怔然,片刻后,他哑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接过桌上的酒,又默默饮了?。

段枫观察他,笑叹:“……看来是醉了?。”

江鹭依然不言语。

有人?便是这样,吃醉酒也分外?安静,思路清晰,言行如一,不耍酒疯不肯荒唐,与?寻常时候没太多区别。这样的人?没什么意思,但若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便应珍惜十分。

段枫为江鹭倒酒,轻声:“你为什么喝酒喝成这样?”

江鹭偏头?想了?一会儿,睫毛颤了?颤。他默不作声,接过新盏便饮。

段枫引着他说话:“如此良辰嘉日,姜循大美?人?又在距离不远的大相国寺。你怎么不找她玩儿呢?你一个人?吃酒,哪有美?人?陪着你有趣?”

江鹭怔一怔,看向段枫。

段枫重复:“没错,我说的是‘姜循’。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见她。”

江鹭半晌道:“……我确实不想见。”

段枫稀奇:“为什么?你那日特意跑去救人?,你冒着被太子认出来的危险去和她在一起……你现在却说,你不想见她?”

江鹭垂下眼。

浓长的睫毛遮住他眼睑,秀美?郎君的神色一丝一毫看不清晰。

江鹭又吃了?一盏酒,才冷声道:“我打?扰了?人?家?,怎么办?”

段枫:“……何谓‘打?扰’?”

江鹭淡声:“若是撞见叶白和她在一起,我怎么办?我想杀了?叶白,她拦着我不肯,怎么办?”

段枫:“……”

说起“叶白”,段枫便不知怎么进行下去。段枫一时沉默,然而?江鹭却好像开了?话匣子,扭过脸,语气颇为愤懑:“即便不是叶白,若是撞上太子,我又该怎么办?”

江鹭将瓷盏摔在桌上。

江鹭语气森寒:“再遇到张寂李寂赵钱孙李阿猫阿狗……我怎么办?”

段枫:“……”

段枫低声:“……二郎,你是真?的再一次心动了?,对?不对??”

江鹭怔怔看着他,倾而?,江鹭重新伏到桌上,他肩胛骨微凸,如两只振振翅膀。随着郎君肩颤,翅膀扇动,颇为动人?。江鹭只伏在桌上,将脸埋在手掌下。

段枫笑逗他:“喜欢就追慕啊。你难道这样胆小吗?”

段枫叹口气。

一把年纪了?,他还要为他人?的情爱操心。

段枫挽起袖子喝茶,同时为醉鬼分析道:“你好歹是南康小世子,喜爱一个人?,何必那样麻烦?你不敢和太子抢吗?我见姜娘子对?你有几分意动,和对?太子有些不一样。说不定比起太子,她更喜欢你呢。

“虽然太子比你位尊,但我寻思,尊又能尊到哪里去?纵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姜娘子也不至于要整片王土为所?欲为吧?她到底想要什么,你们?不如私下细细协商?你说她爱权,可如果她要的,你努努力,就能给她呢?你、你那么喜欢人?家?,就稍微努力一下,也无妨。

“莫不是你被她骗惨了?,被骗得不相信她,不敢再喜欢她了??呃,小二郎,这也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样胆怯?”

段枫谆谆教导。

他自己情途坎坷,却似经验丰富,教诲他人?时信手拈来,听着颇有道理。

江鹭听着听着,侧头?看他:“……你觉得她对?我意动?”

段枫:“……我说了?那么多,你只听到了?这一句?”

江鹭似被调侃得羞赧,清明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气,像玉石一样剔透打?眼。

江鹭手又去摸酒坛,他怆然垂头?撞在桌上,摇头?:“不、不行。我不能……”

江鹭颓然倒在桌上。

好久好久,段枫摇头?,对?醉酒不抱希望,正要扶起江鹭上榻休息时,他听到了?江鹭很轻的声音:

“如果、如果你不是姜太傅的女儿就好了?……”

段枫听住了?。

段枫颤抖:“如何?”

江鹭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和谁说话。

屋中烛火已灭,江鹭喃喃自语,臣服于心间最难堪的念头?:

“我不想再被骗了?……可是再不甘心,我也走到这一步了?。

“骗也没什么……若你不是姜太傅的女儿……要么恨你要么爱你,我只要说服自己。逼你或是被你逼,我总能给这桩事讨出一个结果来。

“可是我不能……我身后有凉城,我要为凉城讨公道,我不能抛却那些,去顾儿女私情。儿女私情必须为我的公道让路,你必须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我必须不在乎你……我绝不能做危险的有可能害死?更多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