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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逊:“放肆!”

江鹭:“让天下人都来评评理!”

暮逊:“评什么理?荒唐!你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吗?”

如今,是江鹭要劈开这殿门,要把外面的宫女和内宦都引过来,让宫中人都来听一听他和暮逊的私事。而?暮逊正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在谈什么,才摒弃侍从……

可笑!

他是当朝太子。

他被人戴了绿帽不够丢人,要嚷得全天下知道?,要全天下男女对他指点?而?今京中地龙那?事引发的“君主失德”的讨论还?没落幕,暮逊要让朝臣都知道?他的家事,来评价他是否真的“失德”?

还?有宫中那?该死的老皇帝……他要是知道?暮逊被人指点,会不会真的生出换太子的心??

老皇帝还?没死,暮逊只是太子。

暮逊:“江夜白,你发什么疯?给我?停下。”

这次,换成江鹭想劈开门,暮逊从后来拦。醉鬼根本劈不中门,醉鬼手中的剑都未曾开锋,但因是醉鬼,暮逊拦得并不算轻松。

暮逊和江鹭在殿门口扭打。

吃醉酒的江鹭让暮逊防不胜防,而?江鹭扭头劈向暮逊时,烛火映在他脸上。坐在殿中看着?他二人发癫的姜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江鹭那?狰狞神色下的秀白面容。

她?见过他醉酒的样子。他真的醉时反而?很冷静,很平和,与寻常无异。此时的江鹭,没有真的醉,而?是在“装疯”。

只有“装疯”,才能救她?。

她?的阿鹭……她?的白鸟……

在暮逊偶尔瞥来的目光中,他没有看到姜循如何盯着?江鹭,他倒是看到姜循在失神。

姜循脸色惨白,目中落泪。昏昏烛火罩在她?身?上,她?看上去并不畏惧这一切,只对这一切十?分伤心?……

暮逊亦生出几?分悲凉:他此时,连她?的伤心?是真是假,都辨别无能。

他和姜循,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们自小相识,把手并行,秉烛长游……他们真的要落到这不死不休的一步吗?

而?就在殿中一派混乱、暮逊已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殿外传来响亮的拍门声。

暮逊脸上肌肉颤抖,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滚!”

外面前来拍门的卫士却不敢退:“殿下,阿娅娘子落水了……”

暮逊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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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的落水,成了一桩很好的借口。

暮逊要人将醉酒的世子送回王府,将伤心?的姜循也送出宫,先?禁足再说?。夜幕已深,暮逊头脑混乱,马不停蹄地去救落水的阿娅。

“咚——”

他跳下夏日这泛着?热潮的湖水,朝浸在湖心?的阿娅游去。他露出水面时呼唤“阿娅”,他和几?个卫士一同下水捞人,生怕上一次的灾祸再次重演。

阿娅被湖中水藻缠住,她?本是做戏,但许是真的怕水,一旦被缠,便难以脱身?。她?不受控地朝湖底飘去,惶恐之间,又见一团黑乎乎的水波中,一个人朝自己游来。

烛火的光打在水面上,摇曳闪烁。

阿娅怔忡看着?。

湖水不如白日清透,从深往浅看,湖泊像漆黑的黑雾朝自己吞噬而?来。湖上摇晃的灯烛,也不像烛,而?是像……火。它们像铺天盖地的大火,朝阿娅席卷而?来。

而?在这片恐惧黑雾的火光中,暮逊朝她?游来,朝她?伸出手。

他的唇一张一合,他眼神阴鸷,许是方才经历的巨变不能让他平息。这样的暮逊,在阿娅眼中,不是平时护着?她?的太子,而?是……将她?视作猎物的恶鬼。

“轰——”

阿娅头痛欲裂,腹部胀疼,她?痛得捂住自己的头。眼看烛火朝她?逼近,暮逊朝她?逼近,她?眼中愈发恐惧。

恐惧、迷惘、抽搐……它们如海啸如山风,袭向阿娅,裹挟阿娅,困住阿娅。它们如同缠住阿娅的水藻般,越缠越紧,将阿娅朝深渊拽去。

脑海中一团雾在这深深的畏惧中,倏地一下打开……那?是什么?!

阿娅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暮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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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看到了大火,看到了无边黑夜。

她?记忆中有团雾至此无法解开,她?想一探究竟,却愈发头痛。而?她?此时已然头痛,她?捂住自己的头,发丝沾在颊上,浮起小小的气泡。

暮逊的唇在水中一张一合。

而?阿娅的记忆中,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情形——

她?纵马在沙漠中长奔,后面有什么追赶着?她?,她?拼命朝前逃。身?后的追骑紧追不舍,她?想出关想去西域,她?所有的路都被挡住。

记忆中的阿娅穿着?异族少女的服饰,却不是歌女阿娅穿的那?一类轻浮的颜色。她?穿窄袖胡服长筒骑靴,衣上全是血全是落絮。她?从马上滚下时,一身?污秽肮脏,无损她?眼睛的明?亮与倔强。

她?大声地斥责什么。

在她?的斥责背后,有一个人从黑雾中下马,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锦衣;暮逊锦衣。

那?人长袖;暮逊长袖。

那?人面上带笑,眼神阴郁;暮逊面上带笑,眼神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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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睁大眼睛。

她?看着?自己的记忆,也看着?此时朝自己游来的大魏太子。

她?身?子觳觫一颤,记忆中的一道?长鞭隔着?遥远时空,朝她?身?上甩开。她?分明?没有被打,身?体的发抖却如此清晰——

阿娅害怕长鞭。

记忆中的阿娅被关在屋中,被人挥鞭一遍遍打。阿娅无数次想逃想跑,她?一次次被抓回来。

阿娅看到暮逊在自己的记忆中,诧异非常地笑:“一个异族公主而?已,能翻出什么浪?杀了吧。”

他本想杀她?,但是在她?一次次的不屈服下,他生出了兴趣。他让人将她?关起来,用鞭子来驯服她?。他掐着?阿娅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最讨厌她?那?不服输的倔强模样。

他笑吟吟:“你想出关找谁?你出不去的。”

“你恨我?,是不是?安娅啊,我?要一点点拔掉你的刺,要让你变成你最讨厌的人,要让你恨你自己……你说?鞭子打不灭你的魂?不不不,你小看了我?大魏。我?要让你这样的野蛮人知道?,中原正土,收服你们,易如反掌。”

他的手下给她?喂药,在她?身?上试鞭。他们每日每夜地挥鞭,让阿娅记忆错乱,让阿娅看到他人抬起鞭子,便恐惧……

在药物的控制下,她?越来越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越来越记不住自己是谁。她?最后一次见到那?大魏太子时,眼中连仇恨都没有了。

她?麻木而?畏惧地缩在床脚,为屋中多的一道?呼吸而?战栗。大魏太子端坐雅然,静静喝完了一盏酒后,他觉得无趣。

大魏太子喃喃道?:“这么容易就被驯服了啊……异族公主,不过如此。”

他离开后,他手下那?些?看着?阿娅的人,也渐渐离开。最后一个人放松警惕,阿娅逃出来。她?跌跌撞撞地走?在昏昏天地间,抱着?臂赤着?脚。

她?和无穷无尽的沙漠一样看不到归途。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想去东京。

去东京做什么?不记得了。

去东京找什么?不知道?啊。

阿娅被骗被卖,被骂被打,几?番流转。她?浑浑噩噩如同痴儿,在一家家歌舞坊间徘徊,被卖入了东京。她?如愿踏上了东京领土,见到了大魏盛世。

华灯初上,人马喧嚣,香车宝马。她?一整夜地站在市集间,看着?陌生人来来去去,自己如尘埃如苔米。苔米也争春,可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

她?当着?歌女,便渐渐觉得一切如梦。好像她?天生就是歌女,只会唱小曲,只会讨好贵人,只会当人的宠物。

她?帮助杜家三娘子摆平对方婚约的事,杜三娘子怜悯她?,为她?遮掩了出身?线索,不让人去怀疑她?和旧阿鲁国的关系。杜三娘子揉着?她?的发,轻声:“杜家如今有变,待我?解决了家中难关,若你还?在这里,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阿娅便数日子等着?杜三娘子。

她?还?没有等到杜三娘子的时候,一次献曲中,她?见到了大魏太子,暮逊。

她?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她?躲在珠帘后偷看,心?中在看到此人时便生出慌乱。她?的畏惧,被他人理解成了“钟情”。歌舞坊的老鸨把阿娅推出去,暮逊目色古怪地凝视着?她?。

从这时开始,暮逊开始流连歌舞坊,开始经常点阿娅来陪,阿娅渐渐在东京惹出了些?流言——

她?被人戏称为,“太子的小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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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美称。

那?是羞辱。

她?如愿变成了暮逊想让她?变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