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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提,不能问,不能疑。

那不过是皇权下的小小尘埃而?已,放眼整个朝堂,每年不知会?发生多少事,死多少人?。权威之下尽是尸骨,那事距离今日,已经过了二?十年。

姜明潮日日夜夜在想,若有伊尹之志,那放逐君王可行;若有周公之绩,那杀伐兄弟可行;若有周妃之贤,那后宫干政可行。

可如今天?下,谁是伊尹,谁是周公,谁又做得起周妃?

暮氏一族,到?底是有何功绩,才行杀戮、乱朝、叛国之举?

姜明潮层层布置,走到?今日,他依然在隐晦地布下棋子。朝局越乱越好,世人?口诛笔伐也无所畏惧。他将为了自己的道,付出所有,不惜代价。

……或许为了他的最终目的,他可以?为江鹭、姜循,提供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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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灵竹再次来看望父皇时,从皇帝那里得知她要?读书的事,她惊愕又欣喜,忍不住抱住父皇手臂摇了摇。

她十分羡慕杜嫣容、姜循那类聪慧过人?的年轻娘子,不提她的好友杜嫣容是何其学?富五车,只说姜循的许多布置,暮灵竹大多时候都是看不懂的。

那类聪明的娘子总能得偿所愿,必是读书良多的缘故。

姜太傅来宫中授学?,那是多好的学?习机会?啊。姜太傅以?前只为皇子们授课的,虽然这一次授课依然是为了宗室子弟,但她可以?读书,已经运气好极。

病榻上的老皇帝见暮灵竹这般开?心,心中生涩。

时至今日,大约只有这个无暇的小女?儿,不知诸人?的算计,为讲筵而?欣喜。

暮逊想的不对。

其实皇帝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皇帝还有一个小女?儿……一个尚且年幼、懵懂单纯的小女?儿。

老皇帝抚摸着暮灵竹的乌发,慢慢沉吟:“阿竹,为父决定查两年前一桩旧案。但是此案涉及极广,为父怕他们官官相护……为父不理朝政数年,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暮灵竹迷惘,不知老皇帝为何跟她说这个。她又不懂政事。

暮灵竹勉强从贫瘠的脑海中挤出一个名字:“父皇要?赵相公去查吗?”

她只知暮逊和赵相不和,她绝不会?推举那太子,自然说赵相。

老皇帝沉默。赵铭和……赵铭和也许有其他作用。

梁禄在旁笑道:“官家和公主忘了?前几日,中书省把奏折送过来时,小公主为官家读折子,官家还夸过有几封折子写?得十分有文采。那是中书舍人?叶郎君写?的,公主殿下还看了半天?呢。”

暮灵竹一怔,眨下眼睛。

老皇帝沉思:“叶白,叶清之……他是前几年的科考魁首,记得在开?封府任职。”

梁禄:“官家今年将他点为礼部?考功郎,让他去主持科考。科考事后,太子又把叶郎君从礼部?调去了中书省,做那中书舍人?。”

老皇帝:“他是太子举荐的啊。”

梁禄笑而?不语。

他跟随老皇帝数十年,最清楚老皇帝心思。暮逊固然可恨,但老皇帝若不想废储君,老皇帝应当还是会?保太子。在老皇帝安排好制约太子的手段前,暮逊暂时是安全?的。那么,派一个和暮逊关系若有若无的大臣去查凉城事,便是老皇帝对暮逊的仁慈了。

老皇帝果然道:“叶清之既然是从开?封府调上来的,想必对查凉城案颇有心得。此事便交给他,给他一月期限。”

暮灵竹脸色微白。

暮灵竹脱口而?出:“凉城?父皇,这、这不太好吧……”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老皇帝不解看她。

半晌,梁禄突然想起了什么,俯到?老皇帝耳边提醒几句。老皇帝恍然大悟,神色复杂,拍一拍暮灵竹的肩膀。

老皇帝叹道:“孩子,苦了你了……此事,你便不用管了。”

暮灵竹咬唇,缄口。她忍着心中惶然与不安,不敢在面上忤逆父皇,袖中手却揪着帕子,快将帕子拧成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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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得老皇帝召见,于他来说,并不算太意外。

一,前几日姜循被太子关禁闭,姜循便和叶白商量过此事,叶白有心在皇帝面前出头,帮姜循一把;二?,叶白心想自己到?底帮过暮灵竹两次,那小公主虽无大本?事,却日日侍奉皇帝,小公主若得皇帝询问,总会?帮自己美言两句吧?

此时消息全?面封锁,叶白还不知道,皇帝要?重审凉城事变。更不知道,皇帝要?将重审权交给他。

……那将是何其荒谬的轮回。命运玩味地将所有人?玩转其中,将诸事导向不受控的未来。

无论?天?子,无论?太子,无论?叶白。

夏日雨已停,只剩下些热风裹着树叶间?的淋漓水滴。

叶白撑伞入宫,去福宁殿见皇帝。中途皇帝旧疾变重,叶白便在御园中等候召见。

他等候时,看到?御园中不只他一人?。有一位少女?缩在一颗树下,双手抵膝,长裙曳地,正看那树下迁徙的蚂蚁,看得津津有味。

叶白撑伞而?来,伞面罩住她,笼下一片灰影。

树下看蚂蚁的暮灵竹怔忡抬头。

她反应有些迟钝,或者说她没什么反应。倒是这个年轻郎君朝她弯眸笑,面白如玉,眉眼流波。

叶白:“殿下怎么不去看官家?”

暮灵竹答:“……我一会?儿去问御医,父皇和你有政务谈,我不会?去打扰的。”

叶白仍是笑吟吟的:“还没恭喜殿下去资善堂听讲筵呢。”

暮灵竹脸颊微红。

她此时才想起公主应有的模样,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得他作揖行礼。她看着他这执伞而?立、长身玉立的模样,风雅又风流,心中却一阵难过,侧过脸,并不想多看。

叶白好整以?暇,低声笑:“殿下读书是迟了些,不过也不晚。殿下有不懂的学?问,若我有缘见到?殿下,可偶尔为殿下解惑。听说姜太傅十分严厉,殿下要?认真些啊。”

暮灵竹奇怪看他。

他干嘛这样主动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他为什么说了这么多?

叶白朝她眨眼,左右无人?,他才压低声音:“多谢殿下为我在官家面前美言。”

暮灵竹恍悟,这才明白叶白为什么会?和自己亲近。

自己这般不显眼这般低微,日日仰着父皇鼻息而?活,若非有所求,谁会?搭理自己呢?

暮灵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侧身避开?,小声:“叶郎君,你误会?了,不是我。我没有为你说话?。”

叶白怔住。

暮灵竹乌灵的眼睛望着树叶出神:“其实我不愿意你接受父皇的安排。你……真的可以?吗?”

叶白尚不知道皇帝要?自己做什么,而?暮灵竹的态度又十分奇怪。他探究地打量小公主,正想试探,便有内宦急急忙忙来御园找人?,说皇帝要?见叶郎君。

叶白便朝暮灵竹笑了一笑,转身跟随上内宦。

暮灵竹站在树下,树叶哗然若潮,光斑流动似藻。叶落衣飞,乌发拂颊,少女?立在潮起潮涌间?,看那风浪涌向叶白。

他衣摆飞扬,翩若鸿影。他身修气清,风流无二?。

而?她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无比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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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不记得。

她知道只有自己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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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小的时候,暮灵竹的娘亲还没有被打入冷宫的时候,父皇曾为她安排过一桩亲事。

凉城的麒麟儿程应白,名气甚大,东京都为此动容探究。皇帝想让程家孩子入京做驸马,远远牵制程家;而?娘亲则高兴那麒麟儿的家世身份,以?为女?儿会?有一段好姻缘。

后来,娘亲得罪了其他后妃,程家似乎也不太愿意麒麟儿入东京。婚约还在,但暮灵竹已经跟随娘亲,搬入了冷宫。之后近十年,没有人?提过婚约。

冷宫的日子十分难熬。

娘亲病逝,宫女?惨死,照顾暮灵竹的嬷嬷们也一个个离开?。

十二?岁的时候,奶嬷嬷也病倒了。除夕之日,冷宫外欢喜喧嚣,冷宫中,暮灵竹守着嬷嬷渐渐冰凉的尸骨,只想随嬷嬷一同离去。

而?嬷嬷大约猜到?了暮灵竹的想法,她在临死前,送了暮灵竹一幅画——

“阿竹,这是我和你娘亲,一同为你留下的程家儿郎的画像。你的婚约没有被取消……大约是你父皇忘了。多亏他忘了,我们阿竹便还剩下这一个指望。

“如果程家那孩子长大,便应该是这个样子吧?我和你娘只是凭当年的说法画的,不一定准。可他是程家孩子,是你未来夫君。阿竹,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带你离开?冷宫,会?像我和你娘一样照顾你。

“你不是没有亲人?,他便是你的亲人?。”

其实那一年,凉城事变发生,程段二?家被灭门了。

“啪——”除夕夜花炮轰雷,灯光杂彩。那一夜,江鹭背着段枫走在荒原中,星火孤寂落身;姜循和叶白坐在东京黑暗中,仰头看烟火;隔着数道宫墙,年幼的暮灵竹噙泪抱紧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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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冷宫的暮灵竹早已知道,那是娘亲和嬷嬷为了她能活下去,撒下的谎言。她知道那是谎言,可她正是靠着谎言熬出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