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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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倒下。
雨水顺着江鹭的睫毛向?下滴落,他茫茫然地想到:他得去找一个人,他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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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宫门前的姜家马车,许久没?有入宫之意。
马车中的玲珑落了泪,捧着邸报哽咽道:“这可怎么办?小世子、小世子……可怎么办啊?”
被出籍被除名,小世子从此后不再是小世子,而这东京风雨招摇捧高踩地,还有一位深恨江鹭的太子在虎视眈眈,江鹭可怎么在东京撑下去?
而姜循怔怔看着邸报,将那些?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靠着车壁,忽然想到了自?己?今日晌午之后约江鹭相见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在意江鹭的情绪。她?忽视了江鹭那句话——“我也有事和你说。”
他要告诉她?什么?
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邸报的存在?
这到底是南康王的一意孤行,还是江鹭自?己?的决定?
靠在车壁上,姜循捂着心口,躬下身去。她?这样心如铁石、不为万事动摇的人,竟在此时此刻,少有的心如刀绞,少有的愤恨生怒,少有的为他人而彷徨。
怎么办,她?的阿鹭可怎么办?
这个时候,阿鹭一个人怎么熬,怎么扛?不管是计划中还是计划外,此举对江鹭来说,难道不残忍吗?
她?最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可这封邸报却说他不忠不孝,无情无义?,懦弱自?私,无德无能,不堪以背负南康王的信任,不堪以成为百姓信仰朝廷信任的下一任南康王。
姜循在玲珑的哭声?中,忽然推开马车车门,摇摇晃晃地从车中跳下。玲珑追下去,见姜循和侍从说了什么,侍从便解开一马,来扶着姜循上马。
玲珑颤声?:“娘子?”
姜循手攒紧缰绳,眼中失焦:“我去去就来。等我一会儿便好。”
玲珑:“我们不进宫了吗?”
“进,”翻身上马的姜循只在短短瞬间,繁复华美的裙裾便被哗然雨水淋湿,雨水湿漉漉地拂在她?的帷帽上,帷帽后,姜循面容模糊妖冶,“等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她?御马而行。
姜循的骑术精湛,此时在宫门前又堂而皇之,玲珑心提到嗓子眼,怕人发现异常,到底不敢让府中卫士骑马去追姜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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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心神?不宁,满是彷徨。
她?御马淋雨,在街巷间奔行。可她?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这雨水一重重如雾如雪,她?在其中迷失方向?,不知?要去哪里寻找江鹭。
她?不知?道江鹭去做什么了,不知?江鹭去找什么了。
东京外城相围四十余里,城中厢坊密布鳞次栉比,她?怎么在这一座座城墙间,准确找到她?想见到的人呢?
何?况她?不能大?张旗鼓——她?不能直直奔去南康世子府,不能让世人猜忌她?和江鹭的关?系。
姜循逼着自?己?冷静,她?的马匹先绕过皇城司官署。那官署大?门紧闭,不像长官当值的模样。她?又御马去叶白的府邸,去姜太傅的府邸。
她?什么也不说,叶白用怪异眼神?看她?,亦不多言;她?在府中没?有见到姜太傅,却见到了姜芜,姜芜着急地问她?怎么了。
姜循御马在城中徘徊,她?的决心下了一遍又一遍,她?终是调转马头,想去南康世子府看一看。她?说服自?己?今日雨大?,旁人未必能发觉她?的私访。
姜循的马匹在一巷下长行,她?御马就要进入世子府所?在的厢坊,高处忽有一人朝她?的马匹袭来,自?后落在她?后方,伸手握住了她?的缰绳,控住了马的方向?。
那人瘦长手指自?她?眼下擦过,握住缰绳时,姜循闻到了自?后而来的芬芳兰香。
兰香被水浸着,闷闷的,让姜循喉间发堵。
她?欲转身朝后,江鹭自?后,将一男式外衫披在了她?肩头,盖住了她?的裙衫。他又伸手,将她?被风荡开一些?的帷帽薄纱朝下拂,严实地盖住了她?的脸。
江鹭气息贴着她?的脸,让她?双目更加潮湿:“别回头,跟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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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样的一种疯狂。
雨丝倾泻,御马长行。姜府的马车等候在皇宫城门下,天色渐昏,有灯火的光渐次亮起。而姜家二娘子被郎君挟于马上,帷帽覆身长袍掩裙,被一径带出了东京外城。
马速极快,越来越快。
雨水起初密密地掠在帷帽后,渐渐的,马匹将寒雨甩在后方。帷帽帛纱贴在姜循脸上,白茫茫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注意不到。
她?只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闻到风雨中他身上传来的气息。
天地变得渺茫,万物抽身而去。
这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逃亡,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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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不知?道他们在朝哪里走,不知?道江鹭要带她?去何?地,不知?道这浩大?的东京人口密集,江鹭要怎样才能带着她?远离人群,不让人发现二人的私情。
她?的马术由他所?教,她?向?来自?得,此时被他扣押于怀中,马身起伏剧烈,姜循才意识到自?己?马术比他仍是差了许多。
而在这疾行的马速中,姜循贴着江鹭,慢慢地感受到一种狂热——
好像可以和他这样遁世,可以远离东京,可以无拘无束哪怕只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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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在山下停下,姜循被江鹭抱下马身。
她?衣饰繁复,沾了雨后更是沉甸甸的,整个衣裙裹着她?朝马下倒。江鹭将她?抱于怀中,姜循弱柳扶风依着他。她?才掀开帷帽一角,便见雷光劈下苍穹。雷光下,雀鸟离巢,不择泥草。
姜循吓得一颤,而江鹭扣住她?腰身,直接用轻功掠地而起,拔向?密林深处。
姜循紧紧地抱住他脖颈。
周身又冷又热,姜循能依偎的,只有一个江鹭。
马早已被丢下,密林中雨声?沙沙,姜循感觉自?己?被江鹭又背又抱,被他轻松无比地带去任何?地方。这让她?生出恍惚,觉得尘世如梦似幻,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游走其间,畅游红尘。
终于,江鹭停了下来,那落在帷帽和衣裙上、弄得姜循不舒服的雨好像也小了。
姜循掀开帷帽,眼前光由白转暗。
她?跪坐在一处山洞中,外面是连绵秋雨,洞中与她?相挨而坐的,正是江鹭。郎君衣衫不整发髻早乱,可他一张脸实在生得晃眼,让人失魂。
雷电轰鸣在外响彻,惊飞整片山林的鸟雀。
姜循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沙哑:“这是哪里?”
江鹭靠壁闭目,好似十分疲惫:“我们先前来过的,春山。我只能想到这里,没?有人打扰。”
姜循:“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整个东京都在找你?”
他无谓。
江鹭靠着山壁垂着头,手搭在膝上。黑色外衫披在姜循身上,他的衫袖雪白间染污泥雨水,他眉目低敛,面如雪而唇艳红,像山中雪妖一般姝丽,迷人神?智。
江鹭淡道:“找我做什么?”
姜循心提到嗓子眼,想问他南康王府的事却又不知?如何?说,想问起他的伤口,可她?既怕看到他无所?谓的神?色,又怕看到他伤痛难忍的模样。
姜循抱臂发抖,满心迷惘。
而她?见到江鹭慢慢抬起眼,朝她?望来。
他的目光看得她?心悸,看得她?心一点?点?朝上扯起。她?听到他说:“我见过叶白了,我打算加入你和他的计划。不过计划要稍微改一改——大?婚当日,就动手吧。”
江鹭淡漠:“我接受不了你嫁给太子,大?婚日动手,是我的底线。”
雨声?灌耳,天地幽晦。
洞中世界狭小密闭,彼此无处可躲,情愫难以回避。
他目光热烈又平静地烧着她?,姜循在他的凝视下,心神?短暂迷离。在他的目光下,她?身上尖刺要被看得软化,她?勉力?维持着一丝冷静:“不行。”
他似乎猜到她?会这样说。
他倾身握住她?手腕,盯着她?鬼一样无血色的面容:“你让我忘了——凭什么是我忘了你,而不是你忘了他?”
姜循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掉。
她?重复:“不行。”
姜循仍是原来的美丽模样,只眼神?空茫一些?:“你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喑哑,似要压过雨帘,但终究没?有。而江鹭扣着她?的手腕,身子朝前压着她?,将她?压在山壁上。他潮湿的发丝沾在他颊上,也落在她?肩颈处。
江鹭笑一声?,眼中光清和:“我在做什么?”
姜循:“你今日找我,和我找你的目的,其实原本是相同的,对不对?”
姜循盯着他眼睛:“我想和你分开,正如你原本打算和我分开一样。官家不肯处置凉城事,你想要自?己?动手。那封传遍整个大?魏的《与子断绝书》,千古难有,却到底是何?时写下的?如果是最近才写下的,不可能在今日就传遍东京。如果早就写下……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是因?为不平,才决定和南康王府断绝关?系,自?行其事。还是因?为你听了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才要入局?你到底是原本就想要自?毁,还是为了我想要入局自?毁?你本已决定和我分开,又为什么回了头?”
江鹭:“这有什么关?系?”
姜循:“如果为了我,那就不值得。”
他的气息裹着她?,她?少有地因?此而喘不上气。姜循仰望着他,水波在眼中流动。
整个心脏被裹挟,姜循声?音抬高,吃力?地挖开自?己?那脏脏黑沉的心脏,捧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尘土血污、狼藉阴晦: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知?道我在撒谎,诱你为我所?用吗?你不知?道我是惯犯,我根本没?有心,我所?行所?言皆有目的?你看清楚,我是骗子,我一直在用感情哄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