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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又哦什么?

魏之恕留下两个“哦”就去伙房找吃的,一番体力消耗下来,肚子空空。

院里死静,陈子轻推开邢剪的屋门进去,他借着从身后脚底泄进来的月光去看床上人:“师傅。”

邢剪躺在加长加宽的床上,脚虚抵着床尾柱子:“玩够了?”

陈子轻垂着脑袋走到床边:“你知道我和孙班主去张家了,你怕我有事就让二师兄去接应我。”

邢剪没否认。

陈子轻弱弱地说:“我今晚让师傅操心了。”

“嘭”

木床被一拳头砸得震晃,扑簌簌落下一层木屑掉在床底下。陈子轻缩了缩脖子,听见邢剪低吼:“你哪天不让老子操心?”

粗口蹦出来了,必然是气得不行,这么晚了还没睡,为的是谁,不就是为的这个小鬼头。

“咳咳。”陈子轻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师傅,你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喝。”

邢剪喘着粗气:“不渴,手疼。”

模糊光影里映着小徒弟模糊的脸,模糊的呆样,邢剪猛地坐起来:“老幺,你是有多意想不到,师傅的手不是肉做的,不会疼?”

陈子轻正色:“师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邢剪面部抽动,小徒弟鬼话连篇的功夫渐长。

“我把油灯点上就给师傅检查手。”陈子轻说着就去桌上摸索。

“行了!别装模做样了!”

邢剪喝止欲要点灯小徒弟,屋里一亮起来,他眼底的血丝就暴露了,多没脸。

小徒弟不过是跟人出去玩了,他这个做师傅的就焦躁得不像话,心里好似揣了锅蚂蚁,到处乱爬着找出口,却又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出口,在哪里。

从前哪会如此。

从前小徒弟天天有点闲功夫就往乡里跑,他只觉得小孩贪玩是天性,何必管制约束。

不能对比,更不能细想。

邢剪抹把脸:“在张家玩什么新鲜东西了?”

“没有玩,皮影戏才开始没一会,”陈子轻走得更近点,“张家小妾就出事了。”

邢剪盘起健壮的长腿:“大惊小怪,哪天不死人。”

陈子轻说了小妾的死法。

邢剪依旧岿然不动:“那又怎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陈子轻欲言又止:“我想到了俞掌柜。”

“他不是中毒身亡?”

陈子轻摸着小臂的黑布条,指甲抠进去,喃喃自语道:“是呢,中毒。”

刑警拍掉他头上的戏班杂役小布帽,随手扔在床那头的桌上:“去睡吧。明早还要去张家。”

陈子轻愕然:“去张家?”

刑警困懒地打了个哈欠:“死人了,义庄就来活了。”

……

次日,张家来了几人,请义庄师徒到府上给彩夫人置办灵堂,量尸体的尺寸打一口棺材,要是义庄有合适的,直接就可以用,不用另外打。

小殓,只停三日便下葬。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叠元宝,叠一个就抛进背上的竹篓里面,到了张家时,他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的三分之二。

这回他作为义庄伙计的身份,大摇大摆进的张家,走的就是昨晚溜的后门。

义庄干的是送尸葬尸生意,常年跟阴灵之气打交道,哪能让他们走正门,大户人家很忌讳。

张家甚至在后门放了两株驱邪的草,和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

师徒四人并未在意。

……

彩夫人名叫彩云,住在后院的一处云春园,很偏僻,没有哪个姐妹与她做邻居,她的园子孤零零的立在翠绿竹林后面,好处是日常出行不会引起注意。

只要伺候她的下人足够谨慎,嘴巴足够严,她就能在张家享受到相对性的自由。

陈子轻叠着元宝跟在邢剪后面,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站在用来作灵堂的正厅,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从进园子到现在,他没有见到彩夫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园子犹如坟墓,只有彩夫人一具尸体。

陈子轻停下叠元宝的动作,状似好奇地问邢剪:“师傅,彩夫人的贴身丫鬟不给我们讲讲她生前喜好吗,这样我们怎么给她的棺材做彩绘啊?”

音量不大不小。

带他们来的小管事听见了,解释道:“彩夫人如今没有贴身丫鬟。”

“那别的下人呢?”

“彩夫人进附以来,一直只有一个陪嫁丫鬟翠儿照顾她起居,前段时间翠儿犯错让她赶了出去,老爷要给她安排新的下人,她没要。”

小管事浮于表面地悲痛道:“如果她没回绝老爷的心意,有个下人陪着她,兴许就不会发疯癫了。”

在场的几人里头,只有陈子轻附和:“是啊。”古时候只要死得邪乎就是疯癫,官府总不能登记上“邪乎”二字。

小管事叫人给他们上了四杯茶,只让两个家仆在园子外面守着,以防他们有吩咐。

管琼将两个大花圈立在正厅一处:“小师弟,别东张西望了,早些忙完。”

“噢噢。”陈子轻收回打量的视线,他把手上的元宝叠完,拿了带来的一捆松枝冬青解开,挑出一些给花圈做点缀。

邢剪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黑木牌,他用左手假肢撩起右手宽袖,手持毛笔就要挥洒笔墨。

陈子轻第一件见邢剪写字,他站旁边看。

“老幺,你压着木牌。”

邢剪满面肃容,他在小徒弟蹲下来,两只各安在木牌一侧后,利落地写了一个 “尊”字。

陈子轻脱口而出一声呢喃:“不是瘦金体啊。”

这个字的笔锋洒脱,形似瘦金体,细看却又有区别,而且看得越久,区别越大。

邢剪沉声:“你在叨叨什么,去把你大师姐带的那一摞纸拿给我。”

“我马上去!”

陈子轻看着邢剪写了近十副挽联,义庄按副论价,大户人家只要没指定数量,义庄就尽量多写,有油水捞。

“前面写的可以挂起来了,你去给你大师姐打下手。”邢剪赶走傻愣愣地蹲在旁边看挽联的小徒弟。

一脸不满意他字迹的模样,看着烦。

.

陈子轻去帮管琼挂挽联,他站椅子上,管琼递给他,不一会就挂了好几副。

挽联一挂起来,灵堂的氛围就有了,凝重又哀伤。

陈子轻擦着摇晃的挽联去外面,呼吸呼吸清净的空气,有家仆抬着尸体过来,他忙去接应。

“贤弟。”

陈子轻循声望向竹林,孙梁成立在那里,边上是小管事,想必是对方领他来的。

“孙班主。”陈子轻走近打招呼,“你来看彩夫人?”

“我和她不相识。”孙梁成眉眼温和如画,“我为你而来。”

陈子轻垂眼理了理裤腰带子,关于昨晚私自溜走的事,他想了好几种对策,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我猜到是这样。”孙梁成的言语中透着理解宽容,“你平安回去便好。”

陈子轻郑重表达歉意:“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曾。”孙梁成的目光从他头顶掠过,笑道,“你先忙,改日我去义庄和你聚会。”

末了又道:“我这几日都在张家,你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忙完了空闲了,没事也能来,我带你四处逛逛。”

“那行。”陈子轻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两眼凶狠地瞪着孙梁成的背影,被他发现后,面色一板,重重哼了一声。

陈子轻一头雾水地追上去:“师傅啊。”

邢剪提着他走:“灵堂是庄肃之地!你好好说话!”

陈子轻双脚离地,布偶一样被邢剪提在手中:“知道了知道了。”尽管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没好好说话,莫名其妙。

“小师弟,你又惹师傅生气了?”魏之恕在供桌前摆放祭品,瞥了眼耷拉着嘴角的少年。

陈子轻不答反问:“长明灯什么时候点?”

魏之恕连蜡烛都没点,忙得很:“你急就自己点。”

“我不点。”

陈子轻瞧瞧彩云的尸体,她穿着和昨晚的那身衣物躺在停尸板上面,脸朝上,背也朝上,头身还是反着的。

而且她的眼睛没闭上,就那么瞪着,谁看她,她就瞪谁。

很瘆人。

陈子轻迟疑道:“师傅,是不是要把尸体的脖子扭正?”

邢剪回了两字:“你扭!”

陈子轻不想,但他要锻炼自己,他鼓起勇气去碰尸体的脖子,无处安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耳环上面。

……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始终心神不宁,他在灵堂确认过了,彩云的那对耳环就是他买的,不止图案相同,一只耳环上的兰花有个角做工不圆润。

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彩云,张老爷的小妾,昨晚离奇死亡的彩夫人,真的就是秀才放在心里头的姑娘。

Buff叠满了的感觉。

日常任务二的地基已经不是在摇晃,而是裂了,无法阻挡的开裂。

陈子轻不敢贸然把彩云的死告诉秀才,可是纸包不住火,一旦秀才去乡里,张家死了个小妾叫什么彩夫人的消息就会飘到他耳中,他早晚都会知道。

先瞒着吧,秀才还没从分手的打击里走出来,他那脆弱的身心哪能迎接更大的暴击。

陈子轻想得挺好,人算不如天算,他喂猪的时候见到黑狗狂吠,忙不迭地跑去了秀才家里。

入眼是晕倒在地的秀才,掩面抽泣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