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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徽恢复记忆了。

桑枝手心里仅剩的那半道符纹在那夜就已经消失,像是原本寄存在她身上的某种神秘力量终于得以回归它原来主人的身上,她不会再感觉到手臂有任何的疼痛,也不会再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恶灵包围。

她原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而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意外也都在那夜彻底消失。

桑枝洗过澡,换了睡衣之后,就一直愣愣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下唇的那一点小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像是一点殷红的痕迹,很难不让人注意。

今晚吃饭的时候,桑天好还问她的嘴巴是怎么回事,当时桑枝一瞬僵直了身体,握紧筷子低头扒饭时才含含糊糊地答:“吃东西的时候咬到了……”

桑天好也没怀疑,只是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她的碗里,“怎么这么不小心。”

桑枝已经连续好些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了,今夜也是一样。

她裹着薄被,在床上翻来覆去。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天夜里,浑身是血的少年骤然睁眼,将她按在地上,咬住她的唇瓣。

他的气息微冷,浓重的血腥味都还是没有办法掩盖他身上原本清冽微甘的香味。

桑枝下意识地用指腹触碰自己的嘴唇。

十七岁的容徽在那夜还未曾来得及同她告别,而如今的他,已经找回了自己所有完整的记忆,也包括他倒退到十岁,十二岁甚至是十七岁时,同她之间的所有经历,他记得所有的一切。

他……为什么要亲我?

桑枝偏头,盯着床柜上摆放着的那一战光芒暖黄柔和的台灯,半晌,她回过神,轻触下唇的手骤然缩进了被子里。

这夜的梦里,他的眉眼近在咫尺。

是一如当初她在学校小花园里的竹林小径上,见过的那样一副薄冷如霜的神情。

可下一秒,少年忽然凑近她的耳畔。

气息很近,铺散在她的脖颈,如冰雪融化在皮肤上骤然迸发的灼烧感。

“姐姐……”

她听见他忽然这样轻声唤她。

嗓音柔和,稍带羞怯。

桑枝骤然惊醒,一张面容早已染上一层浅淡的薄红,额角也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桑枝坐在床上,脸上的温度仍旧灼烫。

清晨薄雾散去,她仍坐在床上,呆愣愣地垂着眼睫,望着自己早已恢复如初的手掌。

夏日已至,玻璃窗外,有阳光跃入阳台,投下耀眼的影。

桑枝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容徽了。

他消失得很突然,就在那夜,就在她的眼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周身有淡金色的光芒涌现,寸寸包裹着他的身体,令他的身影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从那夜开始,桑枝对面那扇窗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只狸花猫仍在,桑枝几乎就要以为,这段时间以来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他到底,去哪儿了?

桑枝趴在自己的臂弯里,失神地想。

寂静无声的客厅里,她的手搭在棋笥上,手里捏着的是棋笥里的一颗颗棋子,眼前摆着的棋盘上,不知不觉就被她用黑白的棋子拼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在她的掌心里已经消失的那个名字。

“妙妙,你说他到底去哪儿了呀?”

桑枝将下巴抵在棋盘上半晌,才直起身,将蹲在她旁边的那只狸花猫抱进怀里。

“他是去天上了吗?”

桑枝偏头看向玻璃窗外,手还在轻轻地抚摸妙妙的脑袋。

就像嫦娥奔月一样。

他是不是也飞走了?

“他就是要走,至少也得带着你啊。”

桑枝耷拉下脑袋,对上妙妙那双圆圆的眼睛,“你可是他的猫啊。”

妙妙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她的话没有,这会儿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软绵绵的叫声,更干脆在她的怀里舔起爪子。

今天是周六,桑枝却无心跟她爸爸桑天好打游戏,在容徽家的客厅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妙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桑枝坐在小桌边用棋子拼着图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他还会回来吗?

桑枝连迷迷糊糊将要睡去的时候,都还在想着这样的问题。

桑枝是被妙妙的爪子拍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刚坐直身体,就在客厅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只羽翅青蓝的鸟。

这是桑枝从未见过的鸟。

看着是很小的一只,只有麻雀那么大,但她背上的青色翎羽的末端却是犹如湛蓝宝石一般的颜色,还掺杂着浅银色的纹路。

“……妙妙,你怎么又抓鸟回来了?”

桑枝抓了抓妙妙的下巴,“你有猫粮吃,不要老抓鸟,你这样子,你想过这只鸟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吗?”

妙妙歪着脑袋望她。

“算了,你记住,你以后不能再抓鸟了,知道了吗?”

桑枝摸摸她的脑袋。

然后她就把妙妙放下来,打算去看看那只鸟到底是死了,还是暂时昏迷着。

但等她刚刚走进,就看见那只鸟的爪子动了一下,然后它睁开眼睛的瞬间,鸟喙一动,发出“哎哟”的声音。

???

桑枝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下一秒,桑枝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鸟忽然拍打着翅膀在客厅里摇摇晃晃,四处碰壁,飞来飞去。

最后,桑枝眼睁睁地看着它飞去了那间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厨房里。

桑枝来不及想更多,连忙跟了上去。

当她跑到门口,就刚好看见那只鸟已经从半空中下坠,落入了覆着不少灰尘的……锅里。

“……”

桑枝当场愣住。

这一幕有些过于诡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铁锅炖自己”?

那只鸟像是终于捱过了短暂的眩晕,在锅里翻滚几下,终于站起来,它的翅膀就搭在浅口锅边,那双绿豆大小的蓝色眼睛终于对上了站在厨房门口的桑枝的眼睛。

就好像是这会儿才搞清楚自己的处境,青鸟忽然警惕,“你你你想干嘛?”

鸟……说人话了?!

桑枝瞪圆眼睛。

“我肉很少的,你不要吃我……”那只鸟已经在锅里瑟瑟发抖。

谁知它话音刚落,桑枝就看见它的身形在一阵淡色的光芒中忽然变大了许多,就像是孔雀一般大的身形,顿时让灶台上的那口锅显得小了太多。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妙妙跑过来,忽然就跳了上去,用猫爪打了一下它的脑袋。

被打了脑袋的青鸟顿时用翅膀护住自己的脑袋顶儿,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却一点儿也不敢动。

翅膀受伤了,它根本飞不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桑枝已经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这会儿或许就会被眼前这只比鹦鹉还会说人话的鸟给吓到。

但她转念一想,她的同桌周尧还是一只狐獴呢。

想起周尧,桑枝就连忙跑下楼,去了周尧住着的那栋单元楼里,敲开了他的门。

当她带着周尧回来的时候,她一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妙妙蹲在那口锅旁,抬着一只爪子,露出尖利的指甲,像是在警告锅里的那只鸟不要乱动。

一见桑枝,它顿时收起指甲,跳进她的怀里。

“这是青鸟。”

周尧一见那只几乎一口锅都要装不下的鸟时,一眼就认出。

“看这翎羽,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化形青鸾神鸟了。”

“青鸾神鸟?”

桑枝一听,就又好奇地将锅里那只鸟来回打量了一番。

“你……”

周尧看着那口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你不能炖她,她是早已化形成人的上仙,你炖了她,会出事的。”

“……我本来就没有想炖啊!是她自己飞到锅里的!”桑枝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

周尧却是一副不大愿意相信的模样。

他虽是妖,却也信奉修行仙道,所以这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在锅里一动也不敢动的青鸟给抱了出来,把她放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才松了口气,“上仙,您没事吧?”

青鸟缩成一团,胡乱“嗯”了两声,又问“有吃的没?我好饿哦……”

桑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会叫了外卖烧烤,在周尧的要求下,还顺带点了几瓶啤酒,然后坐在这客厅的地毯上,跟一只狐獴,一只青鸟,还有一只狸花猫一起吃。

天色渐渐暗下来,桑枝把竹签上的肉弄下来,放在妙妙的猫碗里,旁边是狐獴和青鸟交谈的声音。

“女君何至于沦落至此啊?”周尧殷勤地给那只鸟到了一杯啤酒,甚至还把杯子摆在她的面前。

只因为他一听她是神界那几座仙山之一——峚山的女君,顿时就又恭敬了许多。

“可别提了,我这不回家一趟嘛,再回来就忘了路了,你也知道的,我们青鸟一族,一直记性不大好,”

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些苦恼,叹了一口气,她又说,“但是我已经是我们族里,记忆里最好的鸟了……”

他们还在聊,桑枝在旁边吃着烤串,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当她想伸手摸向酒瓶的时候,却眼见着那瓶酒被周尧给拿了去,桑枝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张总是显得有些木楞的脸,“你还没成年,不能喝。”

“……那你凭什么喝?”

桑枝瘪嘴,下意识地反驳他。

“我四百八十三岁了。”周尧提醒她。

“……”桑枝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在听他们谈话的过程中,桑枝知道了这只青鸟的名字——照青。

她受了伤,暂时没有办法幻化成人形,所以就只能维持现在这样一副模样。

桑天好今天去了朋友那儿,桑枝也并不担心他会发现自己并不在家,周尧和照青大有聊上彻夜的趋势,桑枝躺在地上,脖颈边是毛茸茸的狸花猫。

蜡烛的光铺散在整间客厅,桑枝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口中,那些完全超出她认知的许多事情。

她也从他们的口中,渐渐窥见了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另外一面的一寸边角。

“周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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