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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没说话,谢恒看着她克制着疼惜和难过的眼睛,抬起手来,轻轻放在她的眼角,想要蒙上她的眼睛,却又不敢动手。

“开个玩笑,”谢恒温和转移了话题,“惜娘还没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愿望太多,”洛婉清凝望着黑暗中这个人的眼睛,轻声道,“我说不完。”

“那遗憾呢?”谢恒笑起来,“最遗憾的是什么?”

洛婉清沉默片刻,顺着谢恒的话仔细想了想,随后道:“没有早些学武。”

如果早一点学武,如果她能够自保,无论是去岭南,还是上东都,她都有更多的选择。

谢恒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人是当学自保为要。”

随后他又有些不明白:“不过你爹既然一身好武艺,为何不教你们学武呢?”

“我不知道。”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回想起小时候,也有些茫然道,“他教过很多人,府里的仆役,他都教过,但从来没教过我和哥哥。”

谢恒听着,斜卧在一旁,撑着额头,在一旁静静听着:“你们也不想学?”

“想过。”

洛婉清实话实说道:“以前看他教其他人,我也好奇,就问他为什么教所有人,他都不教我和哥哥。他就和我说,学了兵刃,便会杀人。杀了人,就得偿债,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倒不如像我娘一样,好好医病救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说着,洛婉清笑起来:“他说,学武很苦的,哪儿能让我受这委屈?”

可不受学武的委屈,就要受他人欺辱的委屈。

洛婉清眼里带了嘲讽,继续道:“我当时觉得不服气,觉得他是在说我吃不了苦,所以我就说,如果我就是想学呢?”

“他怎么说?”

谢恒漫不经心绕着洛婉清的话,认真思索着,洛婉清轻笑:“他指了金顶寺的佛塔,和我说,那座佛塔是金顶寺四大高手镇守,里面放着圆业大师的舍利子,我什么时候能将它取来,他便教你箭术。我想他是故意为难我,我都能打败那些高手拿到圆业大师的舍利子,还用同他学箭?于是我说那我让江少言为我去取,我爹就笑我,说我若敢同江少言说一个字,就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

话没说完,洛婉清顿觉不对,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谢恒,谢恒眼中却已是了然,继续道:“说什么?”

“他说,”洛婉清开始疯狂回想当时的场景,一字一句愣愣重复道,“如果我敢告诉江少言,他就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辈子都不认我。”

“只要我像现在一样……”

洛婉清想起当时洛曲舒的神色,午后扬州庭院,洛曲舒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了然伤怀,轻声道:“你不用学武,好好医病救人,爹看得出来,少言对你用心,只要你一直像现下这样,他一定会保你。”

一直像现在这样,他一定会保你。

上一世,她一直当着那个毫无反击之力的洛婉清,她一直活到了李归玉被秦珏扳倒,她死时,李归玉怕也命不久矣。

她一个美貌只知看病救人的弱质女子,能安然无恙从扬州走到岭南,在岭南度过余下十年……

李归玉的确保了她。

如果说去江南之前,她爹没有让她和哥哥习武,是因为希望他们远离是非,那来到扬州,他不让他们习武,则是给他们在李归玉手下,讨一条活路。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救李归玉?

而当时,明明有无数可以阻拦她学箭的理由,为什么同她一个一无所知的闺阁姑娘,特意提到四大高手坐镇的金顶寺,明明白白告诉她,那里放置的是圆业大师的舍利子,还警告她一个字不能告诉江少言?

这不是在警告她不要学习箭术,这是在告诉她……

“圆业大师的舍利子,是我帮洛小姐去取,还是洛小姐自己动手?”

谢恒见洛婉清反应过来,笑着开口。

洛婉清转眸看了一眼窗户,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好像从未与公子比试过。”

谢恒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他撑起身子,屈膝坐起来,玩笑道:“在下伤势未愈,惜娘此时比试,怕是欺人。”

“我伤也没好,”洛婉清抬手抓了发带,开始给自己挽起头发,认真系紧腰带,下床提了惜灵,转头看向谢恒,“若公子怕我胜之不武,那我让公子五步?”

谢恒闻言挑眉,立刻抬手道:“倒也不必,洛小姐先请。”

“那我走了。”

洛婉清得话也不推辞,提刀翻窗,踏着夜风就冲了出去。

她跃上屋脊,抬眸看向远处高塔,没了片刻,就听身后有人追来。

洛婉清一回头,就见一袭白衣从她身侧急掠而过,笑着道:“先走一步啦。”

这话说得太过嚣张,洛婉清瞬间激起战意,疾步跟上谢恒,眼看着前方有颗红枫高树,朝着他猛地一撞。

谢恒侧身一转,衣袖扇撞上树,红枫被他震得散飞而起刹那,洛婉清趁机夺树而过,跃身上前。

“承让。”

洛婉清高兴出声,谢恒借着散落红枫,看着那急掠而去的白衣背影,忍不住扬起笑容,稳住身形刹那,又紧追而上。

两人你追我赶,如月下两条白练,一路拉扯到金顶寺高塔下。

谢恒率先入塔,刚一入内,他便立刻察觉戒铃存在,抬手两指捻住一根拦在半空的透明丝线,丝线两端都挂着铃铛,如果方才谢恒没有压住,此刻整个塔内怕早已铃声响起。

洛婉清趁着谢恒稳住戒铃,翻滚一跃而入,抬手将刀一旋,刀锋旋转入内,将所有丝线下铃铛斩落而下瞬间,谢恒和她立刻赶去抬手接住。

“六个。”洛婉清张开手同谢恒炫耀了手里铃铛。

谢恒站在原地,颇为得意展开一只袖子,露出里面一排铃铛。

洛婉清在他露出铃铛一角瞬间,二话不说,立刻朝着塔顶翻身而上。

两人都收敛内息,悄声如猫,金顶寺的四大高手放在江湖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却也毫无察觉。

两人屏息越过四人打坐的楼层,一左一右顺手留下一道迷香,等到他们落到顶层时,下方已经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谢恒先一步入内,但在踏入塔中瞬间,六道铜铃疾驰而来,谢恒广袖一展,等回头时,洛婉清已经站在塔中。

谢恒不由得一愣,随后将铜铃一排列在长栏之上,翻身跃下道:“你竟把铜铃留在这里对付我?”

“公子年长我这么多,若不耍些手段,又怎么赢得了?”

洛婉清抬眸环视着整个塔内,这塔顶设了四面窗户,四周都书写着佛经,中间只有一个长柱状的石桌,上面供奉着装着舍利子的佛龛。

她爹不会白白让她来这里,告诉她这个地点,到底是来做什么呢?

“金顶寺在南方。”

谢恒突然出声,洛婉清缓声道:“月老庙在东,明翠楼在西,开源赌坊在北,这里刚好填补了最后一个位置,南。其实早该想到的。”

“你觉得他留了什么给你?”

谢恒环胸在前,认真思索着,洛婉清走到供奉着圆业大师舍利子桌前,想了片刻后,她抬手推开装着舍利子的佛龛。

佛龛一挪,她便看见一条裂缝,洛婉清立刻将佛龛猛地一推,便见到石桌看上去虽然平整,但是明显有一块正正方方的石头是完全嵌进去的,它嵌得严丝合缝,只隐约能看到一条缝隙,但却毫无下手取出之处。

“我来吧。”谢恒见她思考如何取砖,便挽袖上前,垂眸将两指往石砖中一刺,便入如泥潭,入石两寸。

他扣砖而起,径直将石砖提了出来,随后拍了拍手,转头看洛婉清一笑:“雕虫小技,让司使见笑了。”

“那个,”洛婉清扫了一眼他的手指,忍不住道,“我带了刀的。”

谢恒动作一顿,洛婉清压着笑回头向前,看向石台,就见里面正端放着一个铁盒。

她扫视一圈,抬手用刀探了进去,确认没有暗器之后,撕了一节衣衫,小心翼翼将铁盒隔着衣布抬了出来。

抬出来后,谢恒上前嗅了嗅,确认道:“没有毒。”

洛婉清见他大胆,不由得道:“此举危险,公子日后切勿以身试险。”

“无妨,”谢恒观察着这个铁盒,漫不经心道,“毒药对我无用。”

“那是因为您血质特殊,但不代表不会沉积入体。”

洛婉清压着情绪,抬手试探着触碰着铁盒上的纹路:“如果您想好好活着,活长久一点,您便该比寻常人更小心,更谨慎。”

听到这话,谢恒不由得多看了洛婉清一眼。

他想了想,不由得扬起笑容,轻声道:“知道了。”

洛婉清听他声音轻浮,冷淡扫他一眼,随后又认真看向铁盒,用手掂了掂。

这个铁盒和玄天盒相似,但明显只是最低等的仿制。

它不需要钥匙,只有三个齿轮,用以输入密钥。通过重量、听敲打的声音预估,也应当没有安放自毁火药的夹层。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无限次尝试密钥。

但这三个齿轮和玄天盒一样,刻的都是天干地支。

明翠楼、开源赌坊、月老庙,是洛曲舒给的提示。

而这是洛曲舒留给她的铁盒。

答案呼之欲出。

谢恒寻了个柱子,斜靠在一旁,思索着道:“按照最初我们猜想那个时间顺序,‘甲辛癸’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