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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的权力过大,就会滋生诸多黑暗。

病患的权力过大,就会抑制医学发展。

这其中的平衡究竟要如何寻找。

便是司法与民意之辩的关键核心。

“子思齐……”

许尚询问道:“你对医者做过深入了解吗?”

子思齐闻言眉头轻颤:“这个……医者嘛,救死扶伤……”

不等子思齐啰嗦一些正确的废话。

许尚直接打断道:“停!”

子思齐:“……”

许尚认真的道:“医者在我眼中,可分为两个类型。”

子思齐:“不知是哪两个类型?”

子思齐突然发现,许尚的经世积累,似乎应该用可怕二字进行形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子思齐作为八派大儒之一,他其实对于诸子百家都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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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真要深究自身的功底和眼界。

子思齐比之许尚,确实不在一个层面上。

“医者,分为研究型和治疗型。”

许尚缓声道:“治疗型的医者,便是尔等眼中的救死扶伤之人,他们对于病人更加具有同理心,也愿意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为病患考虑上。”

“而研究型的医者,相对而言较为无情,因为过强的共情心理,会影响他们的思绪和状态。”

“所以,研究型的医者往往对于病人之死,不会产生太多的情绪波动,对于他们而言,治疗失败以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顾用药量,多了、少了,亦或者缺了。”

“直至某一次成功治愈了病人,也就能够将病例整理一下,编撰成医书,传于后世。”

“综上,对于神农氏尝遍百草这件事,我信……却也不曾全信。”

“还有医圣岐伯,医祖扁鹊,在你们眼中完美无缺的医家圣人,他们所编撰的医书,绝非凭空得来。”

……

许尚一直认为……

同理心,共情心,会让自己产生严重内耗。

更何况一个医者,需要时常游走于生死的边缘。

一个家庭痛失亲人。

所有亲属都会哀痛万分,甚至于哭泣到昏厥。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放到后世……

你作为医生在全力施救过后,却仍然没能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理应会感到无比自责,外加自我怀疑。

但你不能一直陷入到这种负面情绪之中。

尤其对于一个研究型医者而言。

治疗失败。

最应该做的其实是统计数据,医学本就是科学,科学就是通过一场场实验方能得来正确答案。

失败是正常的。

没有死亡,何来新生?

这就是现实!

很无奈。

也很残酷。

“子思齐,你想通过民意司法形式的投票裁决,为黔首病患兜底,这个初心确实没有错。”

许尚开始下定论的道:“但你依然有些忽略了,医学本就是在生死之间的夹缝中求发展。”

“如果按照你所言的标准,只要治死了人,不管什么情况,都要一律处死医者。”

“那么从今以后你将再也看不到扁鹊内外经,天回医简,素问,黄帝内经,岐黄之术的诞生。”

“因为路都被你们给封死了……”

“尔等自诩人性本善,事到临头,却又尽显自私之相,张口闭口都是不管不顾的以命抵命。”

“可真要让你们废掉医家和医学,你们却又退缩了,典型的既要又要……”

“一边享受着前人苦心研究得来的医理成果,一边歌颂着神农氏、医圣和医祖的伟大。”

“而我今日偏要告诉你们,今朝每一本医书的背后,都必然存在成百上千次治疗失败的案例。医圣、医祖固然可敬,但那些推动了医学发展的无名白骨更加伟大。”

“同样的……回到此时此刻,当治疗失败的情况,落到了尔等或者尔等亲人的头上,你们却又瞬间变脸开始吵嚷索命……”

……

人性就是这样。

许尚从未抱有任何期待。

我们都希望用他人的性命,去推动医学的不断发展。

尔后我们还能享受到医学发展后的成果。

两全其美。

慷他人之慨。

无非就是多称赞几声无名之辈的伟大。

反正只要别伟大到自己身上,就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然。

便得杀人偿命,以命抵命。

何其可悲?

又何其可笑!

当然。

许尚同样不赞成人体实验什么的。

他真正想表达的是……

“我告诉你们,如果真是庸医害人,那自当千刀万剐,我绝无半句话说,但端木景的情况不一样。”

许尚逼视向孔门白首贤哲,道:“他曾经面对的那两个母子病患,绝非他刻意医死的,而是当前医学的发展不够,根本没法子。”

“痉病现在只能命由天定,那两个母子可以怪老天爷,也可以怪医学不够完善……”

“却唯独怪不了端木景,因为他在生死的夹缝中艰难行走,此生已然可尊可敬。”

“端木景,把你随身携带的医书拿出来给诸位瞧瞧吧,也让大家亲眼见证一下传世医书,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

庸医草菅人命,当杀!

疯医进行医疗实验,亦当杀!

这两项严重侵害黔首病患的生命,都是万万要不得的。

与之相对应的唯一正解。

便是得用司法同样兜底医者的基本权益,才能有望于一次次治疗失败的案例中,推动医学的向前发展。

死去的病人要怪……那就唯有怪自己的命不好,没能生在医疗已经发展完善的年代。

这才是医理研究的正途。

很快。

端木景没有任何保留,他亲手把自己的部分积累给拿了出来,几册斑驳的竹简。

端木景:“这几册都是我随身携带的……有关对于痉病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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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几位医家上手传阅了一下。

尔后是虞蓬等小说家,他们固然看不懂医理,但端木景的用心,他们一目了然。

虞蓬也不得不佩服的道:“端木先生,失敬失敬,我也收回刚刚的民意赞同票。”

紧接着。

人宗鹖冠子和几位长老……

商山四皓,中原隐仕,禹陵姒氏,嬴政、华阳太后等人。

最后是儒家八派,孔门四圣、十哲、七十二贤的部分后裔。

这时。

荀子看着手中的医理竹简,道:“魏地产妇,诞子,发痉病,抽搐不止,清热草药无用……”

两条人命,换来了一则记录。

这便是医学的真相。

如此。

众多孔门贤哲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明白……己方又要败了。

突然。

白首贤哲颤抖着情绪失控道:“狗屁医学是在生死的夹缝中求发展,还什么医学就是格物理学……为了医理的发展就能治死人不受丝毫惩罚了吗?那死去的人算什么?算什么啊?我的儿子又算什么?他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白首贤哲说到最后,已然是凄厉的嘶吼。

他希望能够获得在场之人的理解和同情。

然而。

他的一再歇斯底里,却让同为儒家贤哲的众人也无奈摇头。

当端木景拿出随身携带的医简之时。

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不占理就是不占理!

你儿子死了,确实很惨。

我们表示同情……

却并不等于谁惨谁有理。

众多孔门贤哲确实迂腐,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强行颠倒黑白。

毕竟迂腐和彻彻底底的不要脸。

还是有区别的。

台上。

许尚漠然道:“想要医学发展的未来,不再有病人枉死,就必须得今朝之辈,以身化骨,堆积成医学真理……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白首贤哲嘶哑:“那我儿子呢?他最终只能化为医简中的几行字吗?”

许尚点头:“是的,如果你的儿子也得了痉病,暂且就只能添做医简中的几行字。”

白首贤哲:“这……这真的公道吗?那个逃走的医者,他……他……”

许尚:“后世自有公论。”

白首贤哲:“那我的老伴呢?丧子之痛啊!还有我的孙儿,他才六七岁就没了父亲……”

许尚微微垂目:“我只能说,请节哀,但这就是医学,不足就得发展,发展总得牺牲……而一例例病患的死亡,并非毫无意义。因为只有他们的死亡,才能换来后人的新生和希望。就像我们现在也受到了神农氏、岐伯和扁鹊的余荫一样。”

白首贤哲:“不……不……为什么会是我儿子,为什么……”

白首贤哲掩面而泣。

许尚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个先到,谁都无法预知。另外,我知晓庸医害人案,绝对是普遍存在的,只要发现就必须给予定罪……但端木景和痉病相关的案例,实乃医学本身的不足,于医者何罪焉?”

至此。

稷下医患之辩,暂且可以算是盖棺定论了。

白首贤哲伤心过度,在听完许尚之言以后,便当场蹬腿昏厥了过去。

子张正赶忙安排人把白首贤哲给抬下去休息。

待小插曲结束。

子思齐又得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司法与民意之辩的第四回合,他又输了。

这可真是……输麻了……

敢问,他究竟要如何才能赢许尚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