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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城城主府三街开外的驿舍前, 两?盏灯笼在倾泻的雷霆和狂风中左摇右晃。

罗青山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刺激的半个夜晚。

驿舍安排得舒适温馨,应有尽有,就是出不去, 温禾安说让他好好歇息一日, 但问?题是罗青山怎么睡得着,从她走出结界到现在,他连房间都没进。将灵戒都翻出来倒在桌面上,什么联系外界的术法都试过了,无一例外, 全部石沉大海。

哆嗦着连着点起十张巫山内部的传讯符,符烧起来了, 对面却没半点动静,罗青山觉得自己的性命也跟这纸一样烧到尽头了。他滑坐在竹椅上, 全身力气?被抽干, 颓然地抹了把脸,再?一次看窗外。

静夜沉沉, 浮光霭霭。

已经是后半夜了。

再?过两?个时辰, 天就亮了。

罗青山不该坐在这里,他应该出去, 站在公子?面前,不管多要命,至少把情况说清楚, 但他没办法。将?驿舍包围起来的不是普通的结界,它将?这地方划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等所有手段用?完,他心中一片绝望, 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把脸, 又从袖子?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叠纸。

这段时间他扑在妖血上,昼夜不眠,穷尽心血,不是完全没有思路,可缺少非常重要的条件,而且妖血已经催化到吞人神智这一步,可以说是无可挽回,但他在这最后一刻想的还是药方,好像多想一会,就不会那么遗憾。

突然。

一道惊雷在眼前闪过,罗青山于冥思苦想中揉了下眼睛,总觉得今夜雨来得急,闪电更没停歇过,巫山控有如此雷术的,唯有一人而已。但平白无故的,自家公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这座被阻隔的孤岛终于被天地捕捉到,门外两?颗树疯狂舞动,其中一棵被拦腰折断,罗青山挂着满头?的汗才要坐回去,却听到了雨点敲打琉璃罩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他手臂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被困在里面这么久,只?能?见月亮渐渐升起,街市上人潮褪去,却听不见外面半点声?音,能?听到声?音,证明?并非他的错觉,有人探查到了这里来了!!

罗青山将?手中东西一丢,急忙奔到楼下,将?脸贴在那层无形结界上,焦急地拍打,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见:“!在这,公子?,是这里!!”

不敢唤陆屿然名?讳,他就大声?叫商淮。

永州城碎了无数结界,大多数人的结界在接触到那种?力量时就已被摧毁了,还有些厉害的迟疑了会,想撑一撑,可陆屿然这次大动干戈,根本没打算好好说话,但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这天地间的风雨雷电都成了冰冷的眼睛注视过来,随意一瞥,结界毫无抵抗之力,崩散得格外悲壮惨烈。

有胆子?小的立马举起手。

有些厉害的同?样挨了这么一遭,大半夜的睡意全无,和?身边人递换眼神,问?:“又怎么了?”

唯一想看热闹的是平时不大能?出来,但这次被巫山拉出来的隐世家族子?弟,他们饶有兴味,像嗅到了肉味的的食肉动物:“又要打架了?我们这次出来收获很大啊。”

此类言论,陆屿然通通不管,他第一遍没有搜到异常,又搜第二遍。时间化作了粘稠的水,慢慢浸入口鼻,每过一点,窒息的感觉就越清晰逼近,理智被蚕食,摇摇欲坠。

她在哪,准备做什么,现在到哪一步了?

——还,来得及吗。

若是就这样,就这样失去,他要怎么接受?他绝不接受!

陆屿然敛眉,情绪起伏越大就越内敛,但脸色雪白。

商淮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正疯狂翻动四方镜骚扰罗青山,也没劝。

直到某一刻,他操控着灵力和?纸傀的手指仿佛被火烧炙般颤了下,消失在原地,商淮抬头?,赶紧跟上。

陆屿然在万千个结界中找到了那个最为隐秘的。

结界

外夜色深邃,暴雨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时是亮白色,遮蔽了大半视线,但陆屿然和?商淮还是一眼看到了结界里焦急万分,又跳又拍的罗青山。

陆屿然闪身上前,手掌落在结界上。

温禾安留下的结界是用?来困人的,她决意求死,不会让罗青山轻易半途脱困,动真格的本事绝非城中那些七八境的把戏可以比拟。

两?股力道霎时碰撞,争锋相对,承受了如此可怖的攻击,它没有第一时间碎裂,反而如水银般流动起来,须臾,才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陆屿然看到了罗青山的眼神,那样躲闪,那样悲伤,一个字没说,却让人一颗心沉了又沉,兀自跌坠进无底深渊。

结界最终如山脉坍塌般被灵力撕碎,化作黑色灰烬,跌落进地面水洼中。

罗青山一头?扎进雨中,听陆屿然哑声?问?:“她人在哪。”

任谁来都能?听出他此刻声?音中悬于一线的紧绷,罗青山压了满肚子?的话要说,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冷的,此刻翻涌到嘴边的唯有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公子?,泗水湖……你快去泗水湖!女君在那里,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陆屿然的世界完全静寂了一霎,唇抿如锋刃,二话没说丢出道空间裂隙,商淮一把将?傻愣着的罗青山拽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

商淮低头?回凌枝消息,告诉她出事了,让她转道去泗水湖,又接连问?:“不是,怎么就同?归于尽了,他、他们又是谁,多少人?”

陆屿然的视线静静落在他身上,如乌云蔽空,墨色寂无翻滚。

罗青山不敢看他,只?看看商淮,他也不敢耽搁,喉咙滚了滚,先回答了后边那个问?题:“十,十多个,个个都开启了第八感。”

他看到商淮不可置信的眼神,自己也越说越崩溃,想想那个局面头?皮都要炸开:“江无双,温流光,江云升都在。”

罗青山说完,猛的转向陆屿然,语无伦次说:“公子?,女君她妖化出现第二道特征,长出耳朵了,神智也受影响了。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她是一个人去的,根本没打算回来。”

“……她,她还说留了信,在商淮手中,等她过、”后面那个“世”字在陆屿然的注视下愣是滚了滚咽回喉咙里去了,接着道:“是给公子?的。”

商淮已经傻了。

这三句话,他句句都觉得像天书,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是炸雷,把他所有的思路炸上了天。

什么妖化。

什么耳朵。

他是和?他们在一个世界吗。

倒是听懂了最后一句,他一愣,下意识去摸自己手上的灵戒,这才惊觉灵戒中还放着几个灵戒,是温禾安开第八感时让他代为保管的,后面一直没来要。他将?灵戒翻出来,给陆屿然。

陆屿然没有先看灵戒,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她什么时候走的。”

“酉时。”

现在是第二日卯时,马上天亮,时间相差六个时辰。

对于一个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人来说,六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情了,也足够……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不会拖太久的。

陆屿然手指冷得动作比平时慢一拍,转开灵戒,里面什么也没有,唯有两?封信。

信上有名?字,第一封就是给他的,第二封是给凌枝的。

他捏着那封信,捏得手背青筋直跳,指骨泛白,最终垂下眼睫,没有揭开。

瞒着妖血恶化的事死不松口,默默接受一切,用?仇敌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的死亡。

而这薄而轻的几张纸,她就拿这些东西,来充作他们故事的全部,最后的诀别??

滔天的惊惧与怒火灌入血液中。

想也别?想。

这种?结局,他一个字也不会认。

此时商淮的四方镜疯狂亮起来,他看了眼,飞快说:“李逾找我们,问?二少主在哪,看样子?是也知道了什么。”

陆屿然冷声?:“告诉他。”

七个时辰前,江无双被江云升带着回了渝州。

渝州离永州不远,但因城中山多,路窄,土壤坚硬,是不折不扣的“穷乡僻壤”,谁也不要,处于无主的状态。

得知他受伤,王庭的人都赶到了这里。

“镇噩”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连连吐血,晕了一段时间。

江云升守在他床前,将?这边情况告诉了族里,自己则在屋中踱步,愁眉不展。

江无双醒来后第一时间重重捏紧了床沿,江云升走过去,坐下来,望着这一幕劝慰:“医师来过了,伤口处理好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务必好生静养。你觉得如何,好些了没。”

江无双猛的抬头?,神情中夹着巨大的仇恨悲恸,再?是迷惘,他呼吸急促起伏,发出粗重的喘息,死死抓住江无双的手,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得跟几天没有沾过水一样:“叔父。”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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