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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珠加入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庭时, 旺叔已经快五十岁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学校里的人也一天天多起?来, 他?忙得无?暇分心, 而顿珠却恰好处于狗都不待见的顽劣时期, 且精力充沛。

学校和顿珠,旺叔只能顾一头,于是?大权旁落, 教育弟弟的担子就落在了时序肩膀上。

面对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弟弟, 时序很早就扛起?了“长兄如?父”的大旗。

小孩嘛, 就爱蹬鼻子上脸, 你越跟他?讲道理?,他?就越不讲道理?, 因此, 时序对顿珠鲜少有?过温柔时候, 他?的教育理念很简单:要么听话, 要么挨骂;骂也没用, 那?就打。

他?是?个早熟的人,自然认为全天下小孩都该和他?一样明?事理?。

再加上时序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嘴上刻薄的性子, 顿珠从小到大都活在高压政策下,好在他?对兄长是?心服口服的,两人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

而今顿珠吵着闹着要上山去,时序竟然罕见地没有?发作。

“听话, 顿珠。”

略显疲倦的声音里带着一抹奇异的温柔,仿佛按下暂停键, 顿珠瞬间?失声。抬眼?对上那?双沉默的眼?睛,他?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然后狠狠擦了把脸,翻身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学校。

“于明?!”顿珠大喊着火棍的名字,要对方上山帮忙。

没一会儿,于明?一路小跑出来了。他?接手了顿珠的摩托,迟疑地看了眼?祝今夏和卫城,“你俩也去……?”

昨天不还打架呢嘛,今天这是?和好了?

但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见祝今点头,他?又问:“四个人,两辆车,咋坐?”

时序:“我俩骑车,一人载一个。”

于明?:“行,那?赶紧上车。”

时间?紧迫,祝今夏也没多想,时序离她更?近,她下意识靠近,没想到被卫城一把拉住。

“你坐那?辆。”

卫城没有?给她思考的空间?,拉开祝今夏,自己坐上了时序的后座。祝今夏微怔,没有?犹豫,转头上了于明?的后座。

其实卫城还想说自己也会骑摩托,他?能带祝今夏,换以?前他?大概已经闹腾起?来了,可?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时间?紧张,找人要紧,所以?他?把情绪统统按捺住了。

两辆摩托在山间?一路疾驰,一前一后,戴着头盔都能听见山风呼啸,狂野又嚣张。

进村的路偏离了国道,没有?防护栏,一面是?陡峭山壁,一面是?万丈悬崖,弯道是?清一色的一百八十度。

祝今夏还好,毕竟体验过了,可?卫城是?第一次上山,更?是?第一次坐摩托上山,一看这路况,呼吸都不畅了。

偏偏时序车速过快,好几次都跟漂移过弯似的,卫城心脏都快跳出来——但凡一个失误,他?俩连人带车都得飞下山去。

他?只得死死抱着时序的腰,隔着头盔冲他?喊:“你慢点!”

时序充耳不闻。

劝阻无?效,卫城只得冲他?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旺叔怎么办?学校怎么办?”

前座的人仍未说话,车速却明?显有?了放缓的趋势。

半个钟头的路程,他?们只用二十分钟就到了,下车时,卫城腿都是?软的,险些没站稳。

时序及时出手扶他?一把,摘下头盔的瞬间?,低声说了句抱歉。

卫城一怔,看清他?黑沉沉的双眼?和其间?难以?掩饰的焦虑,张了张嘴,“……没事,快去找旺叔。”

——

这是?祝今夏第二次踏入旺叔的家?,小院还是?一如?既往的陈旧,但洛绒札姆将它收拾得干净整洁。

午后日头正盛,几头牦牛在院子里晒太阳,轻快地甩着尾巴,丝毫不理?会人类的悲喜。

推开院门,大老远就看见札姆蹲在屋檐下,脸埋在双膝间?,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浑身颤抖。听见动静,她抬头满面泪光冲过来,一头扎进时序怀里,哭得不成人样。

时序稳稳扶住她,又很快松手,他?问,她边哭边比划,两人速度极快,别?说祝今夏不懂手语,就是?懂也该看不过来了。

再回头时,时序已有?决断。

“已经发动附近的村民?在村里找了,我们四个分头行动。我和于明?认识路,一人带一个。于明?负责带人往山下几个村找,我带人往山上找,路上逐户排查。札姆负责在家?守着,万一旺叔回来,或是?村里人找到他?了,立马电话通知。”

他?的视线划过祝今夏,微微一顿,最后停在卫城脸上。

“你跟我走?”

卫城点头,“好。”

——

祝今夏又一次坐上于明?的摩托,两人朝山下几个村落驶去。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比上山时要慢得多,生怕半路错过旺叔。

山上的紫外线比一线天里更?猛烈,出来的急,祝今夏就穿了件短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太阳一暴晒,没一会儿就有?了灼伤感。

但她顾不上,反而连头盔也一并?摘去,沿途喊着旺叔的名字。

头盔会闷住声音,为了尽可?能把声音送出去,她选择不戴。

来山里不过两个多月,这已是?她第二次漫山遍野地寻人了,上一次是?四郎拥金,这次是?旺叔。上次是?夜里,这次是?白天。

摩托驶入一个个村落,进村后就只剩下蜿蜒小道,必须下车步行。他?们时而向上爬,时而向下爬,一个用汉语喊旺叔,一个用藏语喊,到后来嗓子都喊哑了。

小道难走,一地碎石,路还陡,祝今夏半路滑了一跤,用手支地才勉强撑住,没接着往下滚。

于明?赶紧回头拉她,“没事吧?”

祝今夏捏住被划破的手心,“……没事,继续找。”

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痛意,她选择性忽视了。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些村民?,山里地广人稀,不一定都认识彼此,但无?一例外都认识于明?——毕竟家?家?户户只要有?孩子,都会送去中心校——于明?上前用藏语询问对方有?没有?见过旺叔,回答清一色是?摇头。

也敲开了无?数扇门,通通无?功而返。

刚开始时,每找完一村,祝今夏就会站在村口给时序打电话,因为出村后总是?很快就失去手机信号,她想及时交换信息。

打了几次,干脆不打了。

实在受不了对面一次次满怀期待地接通电话,最后却只能失望挂断的结果。

除非找到旺叔,否则打也没有?意义。

下午五点半,他?们已经抵达山脚处的村落,这是?附近最后一个村子。事实上,以?旺叔如?今的年纪和体力,他?们都清楚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靠双腿走到这里,可?心里仍有?一线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逐渐西沉,祝今夏的心也在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谷底。

她知道若是?天黑了,不仅他?们更?难找人,旺叔也更?容易出现意外。而入夜气温骤降,旺叔能不能扛得住也是?个问题。

整整一下午都在高海拔的山间?爬上爬下,祝今夏的腿已经开始神经性发抖,脚底疼痛难忍,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她没有?喊痛,只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于明?,一瓶拧开就咕噜咕噜灌下一半,最后转身,在于明?看不见的地方冲洗了两遍掌心的伤口。

“你还行不行?”扭过头来,祝今夏问于明?。

于明?满头大汗蹲在一旁,衣服前胸后背都打湿了,干脆拿水从头顶往下淋。“不行也得行啊。”他?苦笑,把剩下半瓶水全喝了,又重新站起?来。

“走吧。”祝今夏率先迈开步子,没走两步,手机忽然响了。

她心下狂跳,手忙脚乱接起?来。

“回来吧。”那?一边,时序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带着精疲力尽和如?释重负,“找到旺叔了。”

在夕阳坠入山谷前,黄昏如?期而至,霞光将漫山遍野凝成温柔的橘子冻,也将众人悬在半空的心拨回原位。

祝今夏抬起?头来,擦了把湿漉漉的脸,不知怎么有?点哽咽,红着眼?眶冲于明?笑,“找到旺叔了!”

于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只顾着笑,连话都说不出来。

——

方姨也是?宜波乡的人,她住在最靠近山顶,海拔最高的那?个村落。

她比旺叔小六岁,当年正是?受到旺叔影响,她成了村里第二个走出大山念书的年轻人,也是?村里第二个大学生。

那?时候,山里医疗卫生条件落后,人一旦生病了,基本上小病靠熬,大病等?死,很少有?人就医。毕竟医院远在上百公里外的县城里,摩托车又不普及,怎么把人送过去是?个史诗级难题。

附近几个山头也有?游医,但一没行医资格证书,二没什么能对症下的药,开出来的药方子吃下去究竟是?把人治好还是?医没,纯靠运气。

方姨的父母在她之后又生了五个弟弟妹妹,没一个活下来的。

进学校后,方姨就决定了读书的方向,她是?山里第二个大学生,也是?第一个医学生,等?她学成归来时,已经三十五岁。

她在牛咱镇开了间?诊所,平日里衣食住行都在店内,极偶尔地回一趟山上。

于明?知道她家?在哪,歇了几分钟,又一次骑上摩托车,载着祝今夏风驰电掣往山头赶。

半路上太阳就彻底沉下山了,气温变低,山风凛冽,两个只穿短袖的人在摩托上鸡皮疙瘩不断,偏偏方姨住山顶,越往上越冷。

好在找回旺叔的消息令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寒冷似乎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半小时后,两个冻得鼻涕直流的人抵达村口。

山里没有?路灯,入夜后黑魆魆一片,唯独前方的小院里亮着昏黄的灯,仿佛避难所一般。

屋里烧着藏式建筑特有?的炉火,炉子上还热着酥油茶,进屋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咸鲜奶香。

祝今夏和于明?一前一后逃难似的窜进屋子,进门时还在浑身发抖,跟吃了炫迈似的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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