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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宅子是武定州知州夫人的娘家,掌柜给的消息上说,知州刘同乃原是浙江衢州府治下一农家子,中举后娶了座师族亲的女儿林氏,那林氏本是商户女,两人一个缺钱财一个缺名望,倒也相宜。

刘同幸运,几年后考中进士,但没考中庶吉士,后岳家花银子叫他选官去江苏任县令,上面有人拉拔,他一路从七品县令做到了从五品知州,林氏及其家人也一路跟着刘同,刘同做官做到哪里,林家做生意就做到哪里。

林家有刘同当靠山,除了做正经生意之外,也会帮刘同经手一些他不适合出面的事,比如贪污受贿,比如损公肥私等。

年前林家联合江苏的粮道官、河道官等把粮仓里的粮食高价卖掉,待来年年景好,粮价便宜时再买入屯上,这种无本的买卖他们都做惯了。

说实在话,以前这般操作的官员也不是没有,但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粮仓里一粒粮食都不留着应付查验的人,那真是少之又少。

这次山东之事,刘同等参与其中的人,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们哪里想到去年山东才闹过水灾,今年刚开年又闹饥荒,闹旱灾呢?

刘同岳家林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看门的小厮却不是,叶淮敲门,里头大骂一通,只叫人滚,叶淮笑了声,做了两个手势,四个彪形大汉踩着身边人肩膀翻进院子里。

小厮吓得大叫:“快来人,不好了,有强人闯门了!”

大汉也不搭理他,任凭小厮喊叫,去了个人把大门打开,侍卫队举起火把冲进门。

叶淮一把把小厮拽过来:“爷爷问你,你家主子住哪个院子?”

“我我……”

小厮吓得腿软,叶淮把他凌空提起来:“你想说你不知?”

小厮哭喊道:“大爷饶命,小的,小的给您带路。”

叶淮把他丢地上:“带路吧!”

外院一通闹腾,住在内院的万家人被吵醒,叫伺候的丫头点灯。

“不用点灯了,林老爷,你看我们的火把够不够亮。”

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屋里的丫头吓得尖叫逃窜,林夫人也吓得赶忙拉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林老爷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民宅,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叶淮一脚把小厮踹过去:“跟你家主子说说,我是谁。”

小厮跟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老爷,这是京里来的,说是来抓人。”

“混账,你说抓人就抓人。”

叶淮懒得跟这人打嘴仗,直接掏出怀里的圣旨丢给王员外郎:“王大人,你是刑部官员,圣旨你来读。”

王员外郎手里还捧着一堆纸,叶淮随意把圣旨丢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圣旨摔地上了。

王员外郎气地骂人:“那是圣旨,怎可随意乱扔。”

“王大人,你念不念?你不念我直接砍人你可别怪我。”

王员外郎更气了,没用的时候喊他小郎中,用得着的时候喊他王大人。

偏偏,他不得不走这个流程,他到底是科举出身的正经官员,不是什么土匪强盗,看不惯叶淮行事。

王员外郎打开圣旨,看林家人都还站着,他怒道:“见到圣旨,还不跪下。”

林家人膝盖一软,跪了满地,林老爷心里直道:完了,这次他们林家真的完了。

那位面嫩的刑部大人念了什么林老爷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直到这位大人问他账本在哪里,他顿时清醒过来:“大人,冤枉啊,我林家向来是老实本分的人呐。虽然武定的知州是我姐夫,我们林家也没欺负过谁,您说的什么账本,草民真的不知道啊!”

叶淮给王员外郎一个眼神,你不是说要讲法嘛,你先给他讲吧。

叶淮拍拍王员外郎的肩膀:“给你两个时辰,好好审问。”

林家人全部被押到主院,林家的下人也一个不少地被关到主院的耳房里,保准没有一个人会走漏风声。

叶淮十分大气,专门留了六个长相凶恶的大汉给他打下手,王员外郎换了身官服出来,从林家的书桌上拿了块木制的镇纸当作惊堂木。

“来人,带嫌犯。”

王员外郎在主院升堂问罪,前院一间屋里,严真带着人粮铺的账房正在算账。

一本本摊开的账本上记着去年密密麻麻的粮食入货出货记录。比起粮食记录,分账的账本记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粮食记录只记载了去年一年的,分账的记录从康熙二十八年一直记录到去年康熙四十二年,横跨十四年。

这十四年,也是刘同从县令当上知州的十四年,这一箱箱账本记录的,也是刘同的升迁史。

叶氏商行的账房学的都是同一套记账法子,叶淮也看得懂,他一言不发地站到严真背后,看他用表格统计出来的清晰账目,也是惊呆了。

怪不得主子爷隔一段时日就会在府里嚷嚷大清要完,刘同一个知州都能牵连上如此大的贪污网络,整个大清内里不知道坏成什么样了。

“严真,天亮之前能把账册统计完吗?”

严真摇头:“山东粮仓里丢的粮食账目能统计出来,这些积年的账册,靠我们这些人,只怕要好些时日。”

“不着急,先把山东的差事交了,这旧账,后面再作安排。”

叶淮给王员外郎两个时辰审案,王员外郎忙活到天亮,只审问出林老爷借他姐夫的名声去年跟商户索贿一千余两,还说刘同并不知情。

按照大清律令,官员家人索贿,官员失察,这都不算什么大罪,就算定罪,还可以花银子赎罪。

林老爷把这些小事拿出来说,证明林老爷肯定懂些律法,王员外郎心知林老爷在骗他,他使唤两个壮汉把林老爷打了二十杖,林老爷哀嚎哭喊,只说他冤枉,账本什么的他都不知道,还骂王郎中想屈打成招。

刚才客串了一把衙役的大汉还没过够瘾:“大人,再打二十大杖?”

王员外郎瞪过去,你们手多重自己没数?再二十大杖,人都打死了还怎么审案。

王员外郎虽是刑部官员,他主管律例馆,对怎么审案他也没有多少手段,就这样僵着。

充任衙役的大汉们也倦了,其中一个道:“王大人,既然案子审不下去就先歇一歇吧,等四贝勒、九阿哥天亮到了,自有老刑名接手案子。”

这话,几乎是在打王员外郎这位大人的脸,但是他没法子,只能如此了。毕竟,四贝勒塞他过来,也只是因为他擅骑马,能跟得上趟,跑过来给叶淮他们背书,让叶淮他们的行动更加名正言顺。

林老爷都快晕过去了,听到四贝勒和九阿哥,他浑身一抖,两个皇子来审问他,他老林哪里来的活路?

“王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账本在哪里放着。”

王员外郎面露喜色:“你且一一道来。”

正在这时,叶淮推门进来,把一张单子拍到桌上:“王大人,山东粮仓粮食丢失的账册我们已经统计好了,其中涉及到分钱的官员名单都在这里,待会儿等主子到了,你去禀报吧。”

林老爷涨红着脸,试图挣扎站起来:“你们,你们哪里来的账本。”

“你家祠堂祖宗牌位下面的暗道里,一共二十三箱账本,你别为我们担心,我们昨晚上一进门就找到了。”

林老爷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王员外郎颤抖着手:“你,你戏耍我,明明你们已经找到账本,偏要我来审问,你是何居心?”

挥开他的手指,叶淮微微一笑:“看在你如此可爱的份上,爷教你个乖,你呀,如果只是个会背律法的书呆子,回头转去翰林院或者哪个地方,当个写字抄书的文书也就罢了,刑部不适合你。”

王郎中握紧拳头:“要想当好刑部官员,必须会背律法,这不代表着我只会背律法,你不要小看人。”

“哟,他生气了。”

“哈哈,这位小大人小脸蛋可真红。”

“多大岁数呀?怎么这么面嫩?”

“肯定不小了,他是个员外郎,正五品,算上读书考科举,他今年至少也三十了吧。”

一群人围着小员外郎打趣,叶淮把人凶走,笑着对他说:“兄弟们都是糙人,不会说话,王大人别见怪。”

“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当刑官?”王大人十分在意这个。

叶淮道:“我知你叫王进,你家祖辈从明朝起就在朝为官,不过都是些清流官,最厉害的好像是个从二品礼部侍郎。到你这辈儿,你过目不忘,极擅读书,不到二十就考中了一榜进士,三年翰林院后去南书房行走,皇上夸你好记性,后让你去刑部当员外郎,职掌律例馆,你只用了半年就把大清所有律例倒背如流,四贝勒念你年轻多才,这次才把你拎出来历练,是也不是?”

王进惊道:“你怎会知我如此详细?”

“你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我只告诉你,你无心刑部也就罢了,你要真想在刑部有所作为,叫律例拦住你是不行的。”

“你觉得犯人都懂礼义廉耻?你说他做得不对他就痛哭流涕地认罪?呵呵,有句话怎么说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你自己想想吧。”

叶淮带着人走了,王进坐在椅子上,他面前还趴着一个晕过去的林老爷。

外面天色将亮,晨间起风了,还没出正月,冷风吹得人脸疼。

“书生意气!”

王进感叹一声,语气似叹似嫌弃,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许多。

“王大人,主子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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