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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钟家的司机已经等在了路口, 闻钟坐上车回头看,看见夏仪沿着路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就跟小时候一样,他家的司机开车来接他时, 无论他怎么邀请她上车, 她都说——“谢谢,不用了”。

那时候他还没搬家,他们家住在一个方向。有时候夏仪妈妈有事要晚点来接她, 她就乖巧地等着, 从来也不麻烦他。现在想想他不知道她是家教好,还是根本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至少他是待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同龄人,他们分享过很多秘密。

他记不清自己是否曾经跟夏仪说过“一个人能得到的东西是守恒的”这种话。但是他记得在虞平的那个钢琴比赛上,他拿了第一名,而夏仪只是第二。在后台他看着父亲把红包塞给评委,心里半点得奖的快乐也没有,当父亲和评委称兄道弟地离开后, 他在门帘背后发现了夏仪。

她画着美丽的舞台妆, 安静地站在那里, 黑色的瞳仁无声地望着他。

那个时候他们多大?大概九岁吧。她的眼睛那么黑,像夜空一样深邃, 看不到底。他一瞬间就慌了起来,他想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

——我没有错。

他立刻色厉内荏地反击, 像是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一样。

——人脉和钱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爸爸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听到的时候明明觉得难受, 但是此刻这句话却脱口而出, 成了他捍卫自己的武器。

夏仪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哦。”

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更没有吵闹,安静地转身离开。

后来的日子里,她如平常一般和他一起去乔老师家上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一样。

他觉得疑惑,但也没有敢问起。

后来又有一次他爸爸有事要用司机,让他和夏仪一起坐公交车回家。那次他们在回家路上遇到了高年级的孩子,拦住他们问他们要钱。

他们坚持身上没有钱,那群大孩子就要打他们——然后被夏仪拿雨伞赶跑了。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夏仪力气很大,也很会打架。

他们俩一身狼狈地回去,跟家长说了遭遇勒索的事情,他爸爸问他——然后呢,你们是怎么跑回来的?

他鬼使神差地说——我把他们都打跑了。

夏仪当时就站在他身边,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爸爸大大地夸赞了他,给了他一笔零花钱,夏仪妈妈也一个劲儿地夸他,从头到尾夏仪都沉默着。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就跟之前那次一样。

他对夏仪的感情复杂起来,她知道他所有的阴暗龌龊,并且对此保持沉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因为夏仪没有朋友,而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才会一直让步。

后来他搬家转学离开,他们断了音讯。多年后他在常川一中再次见到她,他听见她家里的各种变故,不禁有些唏嘘。

他不得不承认,在那唏嘘深处他还有些快意,她终于也从高高在上的天才坠落,不再高他一等,可以被他所俯视了。

他大概是怀着怜悯之心接近她的。她和从前一样,他说话她就回应,他不说她就沉默,绝不会提起他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然而在虞平买书的那次,她却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多年以来的默契——为了聂清舟,因为他说了聂清舟的坏话。

聂清舟那小子才认识夏仪多久?他和夏仪经历过什么?他和夏仪分享过什么秘密吗?凭什么夏仪为了聂清舟舍弃他?

没多久之后的长跑考试上,他看见聂清舟带着夏仪跑步,冲过终点后夏仪弯着腰,抬起头对聂清舟笑了。

她对聂清舟笑了。

他觉得自己在当时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说不清楚。他就这样看着她和聂清舟的朋友圈子融合在一起,每天一起在学校出现,一起吃饭又一起放学离开,最后直到早恋的绯闻把他们分开。

从那以后夏仪就像今天这样,不再开心了。

在开了空调温暖的车上,夏仪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这一刻闻钟终于醍醐灌顶,明白当时他察觉到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夏仪对于他的阴暗一直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默契,而是因为那些东西对她并不重要。第一名的位置、赶走恶徒的夸奖、他心底对于她的嫉妒和轻视——还有他,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对他没有期望。

所以根本就没有戳破的必要。

如果他是像聂清舟这样对于夏仪非常重要的人,夏仪才不会无动于衷。她也会难过,会念念不忘,小心翼翼。

“怎么啦小钟?今天上课不顺利啊?”

司机随口问起来。

闻钟手肘抵着车窗,手撑着下巴,说道:“什么都不顺利。”

什么都不顺利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聂清舟已经躲着夏仪一个多月了,他越躲她心里就越想着她,不自觉地担心她又不敢见她。

他活了这二十七年,不敢说是高风亮节,至少也是个有道德有底线有良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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