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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很久以后,店主回想起这个下午。

她与名叫哈罗德的少年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

路遥正想着事情,并不知道0815就刚才的情景脑补了二十集可叹可歌的悲情故事,随口回道:“不会,或许晚上回去就能见到。”

0815:“嗯?”

路遥回神,面上没有丝毫慌张,淡淡道:“哈罗德以后会到书店帮忙。”

0815:“可是你刚刚说‘晚上回去就能见到’。”

路遥:“我还说了‘或许’。哈罗德想试试能不能从外面打开空间进入贯岛,我觉得这想法挺有趣。晚上等我回去,就在星环上联系他。”

路遥和哈罗德之间自然没有这种计划,眼也不眨地修补各种可能出现的漏洞,几乎成为店主的被动技能。

0815停顿三秒,渐渐理解路遥的意思,机械眼不受控制地瞪大:“他能跨越数个星球的空间?”

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是如今在军部服役的三位拥有空间系能力的士兵,实力最顶尖的那位也无法跨越浩瀚星海,从一颗星球瞬间移动到另一颗星球。

0815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对上店主清澈如水的眼瞳,开始烦恼起来。

要是被更多人知道哈罗德的能力值如此之高,恐怕到时被掳夺的将不止店主一人,哈罗德也会成为被多方势力抢夺的人才。

作为贯岛的狱守,0815有天然的立场。

他犹豫很久,还是低声对路遥说:“你若是想保护那个少年,就告诉他,绝对不能踏足贯岛。”

路遥定定看着0815,缓缓弯唇:“多谢好意。”

0815不自然地撇过脸,抬手摸了下鼻尖。

路遥随0815登上贯岛的专用飞船。

0815要去船上的机械仓更换回平时穿着的机械躯体,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主舱,坐在路遥身侧的位置,摸出一本书籍。

路遥侧身靠在软垫上,隔着特殊材质的玻璃,遥望浩瀚星海。

从宇宙凝视星海的感觉,与站在地面仰望星空完全不同,彷如渺小的众生融入了星海之中,也变得和星星一样静默自由。

不知过去多久,进来三个结束货仓整理工作的邮差狱守,其中一位走到路遥对面的位置坐下,自以为隐秘地打量路遥。

路遥忍了一会儿,侧首看过去:“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位狱守猝不及防与店主对上视线,慌乱地低下头,用力摆起手臂:“不是不是。”

过去约有半分钟,邮差狱守再次抬起头:“刚刚不好意思……我在书店买过书,《面纱》读了很多遍,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死的却是狗’。不止我,我们很多同事,还有网友都读不懂。刚刚我们在仓库还聊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教一下你的看法。”

这大抵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狱守,穿着看不出年龄的机械躯体,天真、热情和求知欲依然从那双毫无感情的机械眼中透出来。

而他一股脑透了底,坐在左右两侧的同事木着脸,小心避开店主的视线,耳朵却支棱起来。

0815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却也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路遥开始回想《面纱》的故事,不堪忍受天性孤僻的丈夫瓦尔特,美人凯蒂与第三者查尔斯暗生情愫。这段越轨的感情被丈夫瓦尔特发现,瓦尔特将凯蒂带到了霍乱肆虐的某地平息瘟疫(1)。

这个故事最具有戏剧性的情节是凯蒂在被死亡包裹的南方小城遭受身心的多重磨烂,顽强地活了下来,而瓦尔特在治疗病人的途中感染,不幸离世(2)。

邮差狱守询问的那句话,发生在瓦尔特受尽病痛折磨,将要死亡之时。

凯蒂得知瓦尔特染上疫病已无生机,跪在瓦尔特的床畔,祈求他的原谅。

瓦尔特面对崩溃痛哭的凯蒂,留下的临终遗言就是那句“死的却是狗”。

路遥抬眸看向邮差狱守,目光平静如水,声音也无波澜:“你觉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邮差狱守只迟疑了几秒,立刻就道:“我的看法和大多数人一样,瓦尔特是在自嘲自己是那条狗?”

星域的婚姻制度早与书中世界所描写的完全不同,最初的读者在读到凯蒂只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引来丈夫如此可怕的报复而费解。

为了完全读懂《面纱》,不少人开始大量查阅历史资料,只为搞清楚故事里的三角关系。

《面纱》的读者中,唯有生活在仍保有原始婚姻习俗的原生人类聚居区的人最有代入感,还有人特意在网上发帖解析故事背景。

待了解清楚故事背景,读者面对那句终极隐喻“死的却是狗”却始终无法完美解读,哪怕有随书附赠的诗歌原文,大多数读者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死的却是狗”这句话原自戈德史密斯的诗歌《挽歌》。

《挽歌》讲的是善人领养了一条狗,刚开始善人和狗相处融洽。有一天,狗突然发狂,咬伤了善人。人们咒骂疯狗,所有人都以为善人会死。结果善人奇迹般的恢复,死去的却是那条咬伤人的狗(3)。

故事里想报复妻子偷情、故意将妻子带到疫病中心区域的瓦尔特反倒先死于疫病,不得不说这个情节的设置充满讽刺。

是以许多人读《面纱》时的感觉和邮差狱守一样,读到那句“死的却是狗”的时候,都会认为“狗”指的就是“瓦尔特”。

路遥凝视星海,悠悠低语:“我提供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解读。不过,在我的家乡有一句俚语‘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的说法并不代表笔者书写故事时的真实意图,不过是附加了个人主观意愿的些许想法而已。你们可以不认同不接受,只当听了些闲话。”

年轻的邮差狱守和他的两位同事、0815的全副心神都挂在店主身上,忍耐着好奇心,等待着谜底揭开。

路遥垂下眼眸,手指拨弄腕上的黑珍珠手链,声音有几分缥缈:“关于《挽歌》的故事,曾有人这样解读——‘疯狗’并非故意咬伤善人,它只是欲望。而欲望不分对错,全凭本能。善人被疯狗咬伤,人们疯狂咒骂狗,何尝不是在咒骂善人?

“人们不相信善人是真心向善,因为善人的良善反倒衬出他们的卑劣。所有人都以为被疯狗咬伤的善人会死去,可最终死去的却是那条狗,是欲望。

“而在凯蒂和瓦尔特的故事里,所有人都不相信瓦尔特带凯蒂去疫病中心区域的初衷并非想报复她,没有人设想过瓦尔特是真心为凯蒂着想,或许他只是想叫她看清欲望的面纱。

“《面纱》这个名字也由异文翻译而来,原书的名字是‘The Painted Veil',直译过来或许叫’画上去的面纱’更为妥当。

“故事的结局你们已经读过,瓦尔特的死亡、凯蒂不顾一切的哭求并非凯蒂的故事的终幕,更像是某种预示……那条象征着欲望的疯狗正在死去。”

……

或许是过于长久地凝视静谧的星海,路遥有些困,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

几位狱守在她分享完另一种解读后就陷入了沉思,全部化身思考的钢铁人,她实在没精力继续陪钢铁人苦熬,起身离开主舱,准备到休眠舱小睡片刻。

等她睡醒,估计也快到贯岛了。

路遥离开不久,最初询问她的那位年轻狱守突然站起来,语气激动:“瓦尔特临终那句话的意思并非自嘲是狗,而是原谅凯蒂的隐晦表达!”

0815也站起来,语气比邮差狱守还癫狂:“所以第三区事件那日,店主特意读《面纱》的经典段落,也是在说‘我原谅你们’?”

年轻邮差狱守的一位同事弱弱举手:“以店主那日的所作所为,我觉得读作‘愚蠢的蝼蚁,吾宽恕尔等之罪’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