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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他已经签下实验体同意书,这种情况再要接他出来,需要很多钱,我们支付不起。”

路遥两手捧着茶杯,“嗯……只要您愿意去接他,钱我来想办法。”

上次听胡椒说会成为实验体,路遥就问了郑思瑶,要接胡椒出来,必须是血亲前去,路遥便找了陈静。

陈静看路遥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没必要为他花费如此多钱。他爸在外面有人了,我们准备离婚,以后我们都不会再找他。”

那个孩子既不体贴也不听话,养着就是条白眼狼。

路遥不置可否:“钱的事情您不必担心,协议还是按先前那样。我先履行我的承诺,明日您陪我去一趟研究院。”

陈静少有地发善心劝告,对方却不领情。她也就不再多话,只干巴巴地点头。

路遥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童年测试表,递给陈静。

陈静低头看了一会儿,拿起笔慢慢填写。

最初听闻童年补习时,陈静只当是某种新型骗局。但店主答应免费帮助她,条件是补习结束后,她要去与研究院洽谈,将胡椒接出来。

上午在研究院见到胡椒,提起童年补习中心,陈静从胡椒的态度看出补习中心应当不是陷阱。

离开研究院后,她又在网上查了一下,晚上才过来找路遥。

但陈静对此次补习并不乐观。

她就像一条生活在恶臭泥滩里的鱼,浑身裹满淤泥污浊,连肠肺里都是淤泥,此生没有翻身的可能。

本来她不会答应路遥的提议,更别提千里迢迢来到三花市见胡椒。

为何会来,到此时她都还没想明白。

经历下午和52号的补习,又听了谢莫林的工作经历,路遥想尽快把胡椒接出来,一刻都不愿等。

她不想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转眼又折在研究院。

陈静将填好的测试表推给路遥。

路遥看完陈静的表格,沉默一阵,拿出取骨工具:“陈女士,我要开始取骨头了。”

陈静表现得很镇定,伸出手,任由路遥取走她左手尾指尖的那截骨头,还有些惊奇:“真的一点都不痛。”

路遥制作好心灵钥匙,拿给陈静:“我们要回到你的童年。”

陈静木然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捂住脸:“所有过去里,我最不愿回想地就是童年。可以不要回去吗?”

路遥拉下她的手,“陈女士,不要害怕。”

钥匙插/入小银球,白光将两人包裹。

眨眼间,补习室里只剩蜷成一团的二心。它圆溜溜的猫眼直直盯着桌子上的摆件,甩了甩尾巴,又趴了回去。

潮湿的小院里,头发半挽的老婆子坐在长凳上,腿上扣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老婆子甩着巴掌扇那小孩儿,声音脆响,嘴里咒骂:“你个贱丫头,还敢偷鸡蛋吃。那是给弟弟煮的,你不晓得吗?”

小孩被打得哇哇哭。

老婆子剁脚,手上更用力几分,“你还有脸哭?不准哭了!”

这时又一道哭声从屋里传来,老婆子丢下小女孩,起身快步往里屋走,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陈静和路遥贴了透明贴纸,此时就站在小院里。

刚下过一场雨,农村的泥土坝子又湿又滑。

小女孩儿独自哭了许久,被心烦的老婆子大声呵斥,倚着凳子腿蹲着,结果失去平衡没蹲稳,屁股墩儿沾湿了,她两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出声。

陈静恨恨地望着哄婴儿的老婆子,咬牙切齿道:“这老婆子是我奶奶。她不喜欢我,喜欢怀里那个,因为那是个男孩儿。”

那小胖子正是吃辅食的阶段,每天一个熟鸡蛋黄拌糊糊,剩下蛋白都是老婆子和老伴儿吃。

小时候的陈静嘴馋,眼巴巴望着,老婆子从来不给她吃。

她也不是听话的性格,瞅着老人不注意,就偷偷去厨房扒拉,十次有九次被抓个正着。

被抓到就是一顿打骂,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

只要能吃到东西,她不在乎那点皮肉苦。

晚上,陈静的爷爷从矿上回来,先进堂屋逗弄小孙子,随后就喊老婆子弄饭,还叫陈静拿他的酒壶。

每天晚上,老头子都要就着半碟咸菜喝两杯。

但他酒品不好,喝晕了就要发疯,胡言乱语,甚至动手脚。

每次老头子动手打人,老婆子都把小孙子死死护在怀里,背过身去任由老头子打。

陈静总是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而老婆子受不住的时候,就会跑过来掐陈静,掐哭她。

老头子被哭声闹得头疼,骂骂咧咧要打陈静,老婆子就趁机把小孙子带到厢房锁上。

陈静试着给在外打工的父母打电话诉苦,得到劈头盖脸一顿骂。

回头被小卖部的老板说小话告诉奶奶,到家又是一顿打。

这就是她的童年。

过了两年,陈静该上学了。

家里却没有要送她去学校的意思,一直拖到两年后,村里给老头子和老婆子做工作,电话还打到陈静父母上班的单位,一家人才骂骂咧咧地送陈静去学校。

这时候,陈静的年纪比同学大两岁,在学校又成了异类。

她在学校交不到朋友,还总是被嘲笑。

陈静艰难地熬过小学,上中学时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

中学毕业这一年,陈静十五岁,家里说没有钱再送她去大学。

陈静也没有继续上学的心思,她迫切地想离开牢笼一样的家。

就是这时候,陈静认识了胡椒的父亲。

彼时,胡椒的父亲已经在上班,有钱又风度翩翩。

在当时的陈静眼里,简直跟白马王子一样,完全无法拒绝。

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跟着胡椒的父亲走了。

结婚的第三个月,胡椒的父亲第一次打陈静。

有一就有二,陈静日夜忍受丈夫的殴打,但她无法离开他。

那时她还很喜欢胡父,恐怕也有她没办法独自生活的原因,她没有仔细想过。

过了两年,陈静怀孕了。

胡父待她温柔了一阵。

但也是这时候,陈静第一次发现胡父外面有人。

对方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比她年轻,比她漂亮。

她心里恐慌又害怕。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陈静不喜欢胡椒。

如果不是那时候有了孩子,胡父不会在外面乱/搞。

路遥:“……”

胡椒出生后,陈静也不怎么管,大部分心思都花在挽回丈夫上。

她研究穿衣打扮,节食保持身材,虚荣爱美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直到这几年,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留不住那个男人。

路遥带着陈静前后跳跃多次,从陈静小时候到上小学、中学,跟胡父结婚,被家暴、生下胡椒……

回到补习室,陈静语气激动地倾倒着这些年的苦水,完全没注意店主一言难尽地神情。

这个女人一生所有重要的决定都走岔了路。

等陈静停下喝水的间隙,路遥叹一口气,“在胡父第一次对你动手的时候,你就应该离开他。或者说,更早一点,遇到他时,你就不该抱有侥幸,企图利用一段婚姻逃避苦闷闭塞的生活。”

陈静情绪上头,一下就炸了:“你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为什么都怪我?”

路遥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激动。”

重新回到童年,仿佛再一次经历所有糟糕的过往,陈静的情绪一时无法平缓。

她本以为店主能理解她,可结果还是同以前一样,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懦弱、虚荣、浅薄,最终才落得这步田地。

路遥拿了糖盒过来,推到陈静面前:“先吃点东西缓缓。”

九宫格盘子里有蜜饯、曲奇、坚果,也有一些样式精致的糕点。

种类多,鲜甜味浓郁勾人。

陈静没忍住配着热茶吃了几块,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陈静的补习目标写得很笼统,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路遥趁着她吃东西,快速列出几种补习方案,拿给陈静看:“你可以选择一种。”

泛黄的方格纸上,按序号写着几行字。

1弥补偏心家长的遗憾

2弥补错误婚姻的遗憾

3通过补习获得独立生存的能力

陈静看着几个选择,手指轻轻点在第二条,抬头去看路遥脸色。

路遥不露声色:“不用看我,按照您的本心选择。无论您选择那一条,我都会帮助您达成目标。”

陈静深吸一口气,手指从第二条上挪开,又点在第一条上。

路遥表情没有变化。

陈静垂下眼眸,沉思几分钟,凝着气道:“我选择第三条。”

路遥:“确定了?”

陈静点头。

路遥吐出一口气,拿出自己的钥匙,开启正式补习。

细雨霏霏的小山村,陈静趁奶奶在厢房哄弟弟睡觉,从堂屋跑出来,冒着雨跑进厨房,垫着脚去扒拉放在灶台上的小碗,碗里是两瓣剥开的鸡蛋白。

小丫头头发枯黄像稻草,扎了两个细细的小揪揪,穿着灰扑扑的罩衣,脸上跟花猫一样,鼻涕流过了河。

她垫脚也够不到灶上的碗,低头去找小凳子。

小丫头搭着小板凳总算够到碗,伸手一抓,拿起蛋白就往外跑,躲到屋檐背后,狼吞虎咽地吃掉。

她倚着墙,嘴里还在嚼,抬头看见有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小丫头并不感到难为情,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尊,没有人教她那些。

她只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喜欢,听话要挨打,不听话也要挨打,反正都一样。

女人拉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站在路边朝她招手:“静静,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走,跟妈妈回家。”

陈静神色一动,满眼不可置信:“妈妈?”

小丫头还是没动。

路遥松开行李箱,一脚踩进泥泞,走过去一把抱起陈静,绕着小路回到小院子,嘴里还问:“怎么?认不出我了?”

陈静感觉有些不对劲,但那种违和感随着眼前女人柔和的笑容逐渐消散,隐秘地雀跃一点一点升起,黑乎乎的小手一把搂住路遥的脖子:“妈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