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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听便知是弹的是《春晓吟》。

骆府没有蓄养家伎,今日办喜事,一定是从外面请了琴师乐伶过来。

这琴的琴技在她看来只能算一般,但却另有韵味在里面,《春晓吟》是咏春之曲,以表春日万物复苏景象,曲调明朗轻快,而这琴曲除了明朗,倒有一些平和大气的感觉在里面。

大约,是一位有灵气的初学者。

她忍不住往前,穿过垂花门,望向前院。

男客在院中入座,在前院大厅的抱厦前,有几名年轻女子在跳舞,弹琴者坐在她们前方,竟不似普通乐伶那般轻浮,而是坐姿端方,神态娴雅,自有一番气韵在身上。

她认了出来,那是沈惠心。

请乐伶这种事,她自然不便操办,这些是外院管事负责的。

她没想到,他们竟请了沈惠心。

有宾客听得高兴,朝上面扔了一粒银子。

也有人是铜钱。

沈惠心抬眼,朝台下人露出妩媚一笑。

薛宜宁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宴席开始,宾客们去吃酒了,她也稍稍闲了一些。

子清让她去膳厅用饭,今日厨房忙,府上未入席的女眷都在膳厅一起用饭,若是晚了怕没了。

她听前院的琴声停了,不知沈惠心什么时候走,便朝子清吩咐道:“你去房中拿三十……不,拿五十银子,赠给前院弹琴的那个沈翩翩姑娘,就说她弹得好,赏她的。”

子清依言去了金福院。

等薛宜宁去膳厅吃了几口饭,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她给赏银沈惠心,是感她当初恩情,叹她命运凄零,自己也不知能做什么,所以才赏她五十两银子。

可是,沈惠心会怎么想呢?

她们当初同是官家小姐,如今沈惠心沦为教坊卖笑之人,被人嫌弃一晚上要十两银子,而自己是大将军夫人,沈惠心竟要来她家中卖艺,此时,自己给这赏银,露出这等怜悯或是同情,算什么?

自己并不比沈惠心强什么,只是各自的家主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

她站起身来想要去找子清,却见子清已经回来了,和她说道:“夫人,那个沈姑娘问你是不是有空,可不可与你见一面,当面道谢。”

薛宜宁内心竟有些窘迫与惶恐,不知沈惠心要和自己说什么。

可她不能不见,便回道:“带她进来吧,我就在花园里的凉亭内等她。”

她想,大不了,就向沈惠心道歉,解释自己确实没有轻看她的意思,若沈惠心要将银两砸过来,她也受着。

没一会儿,子清将沈惠心带到了凉亭。

薛宜宁坐在凉亭内,还不知说什么,就见沈惠心在她面前福身道:“沈翩翩见过夫人,谢夫人恩赏。”

薛宜宁连忙起身去扶起她,情急道:“沈姐姐……你,不用,不用这样……”

沈惠心起身,轻轻收回手臂,往后两步,与她隔开距离。

然后轻笑道:“薛妹妹,不要这样,就算你我往日相识,但你现在是大将军夫人,我是卑贱之人,你单独见我已是逾矩,再与我亲近,就要遭人编排了,我知道大宅院里生存,也并不易。”

薛宜宁忍不住湿了眼眶,回道:“刚才给你赏银,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你会怪我。”

沈惠心回道:“我弹半日琴,陪人喝酒喝得吐也就那么几两银子,你一下子给了五十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怪你做什么。”

薛宜宁落下一滴泪来,哽咽道:“沈姐姐还是像以前那样好。”

沈惠心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和我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是泥沼里面的人,卖笑卖身,受人玩弄,这样下贱的身份,若是还作清高,那早就自己怄死了,还要怎么活?

“我来见你,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没像别人一样假装不认识我,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薛宜宁不知能说什么,顿了半天才开口道:“我虽也是过得狼狈,但身上还有些钱,也尚有父兄,你若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大可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沈惠心摇摇头:“我眼下最好的出路,便是有个可靠的男人看上我,愿意帮我脱籍,纳我做个姨娘或是外室养着我,这个需要机缘,你又不是男人,做不了这个。今日的五十两,对我来说便是恩情了。”

薛宜宁一时无言。

沈惠心说道:“别想太多了,到了什么地方便走什么路,天底下那么多穷苦卑贱的人,连观音菩萨和皇帝都管不了,你又能做什么?旁人都能活,我也能活,你看我是不是也比一般青楼女子做得好?”

薛宜宁点头,半天才说:“你刚刚最后一段,弹得不如前面,你用的指肉按弦,若是以甲肉相半按弦,则更明亮,细密,效果会好一些。”

沈惠心一下子就笑出来:“那日在琴坊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看来真是你,今日得薛大师教导,小女子实在惶恐,我必然谨记教诲,回去勤加练习,以不负今日教导。”

薛宜宁也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笑完,沈惠心才说道:“好了,我要回去了,下午还有个诗会要去助兴。那诗会有个号半坡山人的读书人,性情还不错,似乎有心赎我为妾,我得留心些。”

薛宜宁点头,想了想,将自己头上簪的一朵浅蓝色绢花取了下来,插到了沈惠心头上。

“这绢花是新款式,颜色正好配你,你戴上必然能让他欢喜的。”她说。

沈惠心摸了摸头上的花,笑着点头,向她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