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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同一首诗,放不同人的身上便有不同的体会。甚至无须你亲自去解释,便会有人为你撰写中心思想、创作背景、作者立意。

比如之前秦刚抄来的那半阙丑奴儿,马伦夫子为他的解释便是,真实刻画出了一个少年丧母、出身贫困的未冠少年,遭遇青春苦闷、生活无助之时的不愁装愁、欲说还休的微妙心态。

而如今的这首《金鸡报晓》,扣在秦刚的身上,纵使那些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的洛党学子,也不至于能够联想到王图霸业、一统天下的谋逆之心。

大家分明读到的是那种“虽出身平庸、却胸怀为国扫除天下之壮志”的年轻才子之气魄,而又从另一个层面与那篇《少年华夏说》形成了遥相呼应。

至此,中太一宫中的这场赛诗会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无论是先前已经作出的诗词,还是后面备而未成的作品,大家都觉得,好诗词可能还会有,但诗词皆为思想而服务,秦刚的这首报晓诗,立意之高远、眼界之开阔,甚至就算是在这抑扬起伏的人心拿捏方面,于这满座之士中,当是无人敢及了。

由此,一首《金鸡报晓》,秦刚顿时声扬东京、名动一时。

“此子非一般人物啊!”

章惇敲击着案上抄录的这首《金鸡报晓》诗句说道,此时与其一同在书房里商议事情的,是户部尚书李清臣、中书舍人蔡卞以及左司谏张商英。

宋朝官员的休假制度是相当令后世人羡慕的。

表面上看,元旦休假七天,分别是正月初一与前后的各三天。但是,前面提到过,从腊月二十开始,官府衙门就要“封印”休息,开始过七天的冬至假,接着便是元旦的七天假,再接着,从宋真宗开始,认为大宋王朝国泰民安,乃是天降福瑞,于是又加了五天的天庆节假,正好再与后面七的元宵节假连在一起。

于是,宋朝的官员可以从腊月二十开始封印,一直休息到正月二十才正式开印办公。

当然,这种福利制度主要还是针对地方官员的。而对于京官,尤其是朝中重臣,那就是形式大于意义了。

比如今天只是正月初七,但是新党目前在京的核心成员,就已经聚集在章惇的住所,为了开年后就要准备恢复新法的一系列重要部署在进行商议。

在此之前,已经确定好了几件大事:

一是让李清臣二月份就去任中书侍郎,为的是能够主持三月份开始的省试,因为这是赵煦亲政之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这轮进士的选拔决定了接下来几年的朝廷新鲜血液,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而李清臣空下来的户部尚书一职,将会由调回京城的蔡京来接任。

二是关于官家亲政之后,年号是一定要变更的。大家都基本认同将会在殿试结束之后的四月初一,正式启用“绍圣”这一新年号,这不仅是官家内心对于神宗皇帝的高度推崇、更是所有新党成员的共同理想。

三是朝中新党人员的布局也都基本完成,除了在座的核心人员以外,林希、郭知章、刘拯等人都已顺利回朝,而周秩、翟思、上官均、黄履这些人也将于元旦休假结束后陆续返京。所以,章惇也将于四月开始,正式拜相,全面地、正式地接手中枢。

至于目前还占据着一些重要职位的旧党人士,在章惇为首的这些人眼里,不过是放在路边暂时还犯不着费劲把他们撇开的无用垃圾而已。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曾布作为新党骨干,年前也被小皇帝召还入京,目前先任同知枢密院,据说官家有意让其之后接任枢密使,成为西府之首。

曾布虽与章惇一样同为王安石的学生,但各自认为自己才继承了新法的真正衣钵,而且在面对向旧党复仇的这件事上,曾布更愿意选择保持自己的态度与立场,不肯依附于章惇等人。又或者说,他更愿意独自向赵煦效忠。

不过,在面对保守派旧党众人的负隅反抗一事方面,大家的立场还是一致的。再说了,目前章惇的手中,也没有合适的枢密使一职的人选,与其被旧党人士占据,还不如便宜曾布这个目前阶段的“友军”呢!

这件事议完放下后,大家轻松了许多,于是章惇便拿过这份由其子章援从朋友那抄录过来的诗句与大家闲聊。

李清臣没有接话,只是略略抬起眼皮关注了一下张商英的态度。就在年前,就由他鼓动发起了一波以意图通过弹劾秦刚而将秦观、黄庭坚等蜀党人士拉下水的攻势,可惜竟然无功而返,这可是张司谏自回京以来难得的第一次挫败。

“哼!吟诗结社。苏老坡的一帮弟子皆是好于此事。”果然,张商英的口中就不会给好评。

“天觉【注,张商机,字天觉】此话过矣,秦刚此子未必如此。”章惇却是出言维护,“我在回京路上,曾与其偶遇,当时误以为他也是如陈瓘此流前来做说客的,便直言讥问其当今朝局可有何可教我。”

李清臣却是不知此段故事,当下便有了兴趣问道:“既是子厚你的误解,那么这个秦刚也应该是并没有准备,他是如何回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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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便将当时秦刚所提的“与谁共治天下”的说法细细讲来,听得蔡卞、李清臣一脸愕然,就连原本想讥笑几句的张商英竟也失去了攻击的兴头。

“这还不算,此子离开之际,随口占了一句不知是何词牌的句子,令老夫至今也常常为之感慨啊!”

三人惊异,俱问是何词句?

章惇收敛起了他向来凛冽的目光,少有地露出了一丝自省神情,缓缓念出了他所听到的那几句《山坡羊》:“伤心熙元经行处,律条万言皆做了土。兴,百姓苦;废,百姓苦。”

“兴,百姓苦;废,百姓苦。”李清臣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话,竟然露出了与章惇颇为相似的神情。

而张商英却皱了皱眉说道:“从这两句诗中的立场来看,此子至少也是支持新法的,不知为何,却非得与秦观、黄庭坚这等人混迹于一处。”

“据说秦少游是其族兄,两者都姓秦嘛!”蔡卞倒也能理解这种同族之情。

因为听了另几人如此之说,李清臣这才开口道:“我那不成器的幼子禠儿倒是与这秦刚私下里交好,也曾带他来我家里作客,因其入京之后,做了一项银霜炭的生意,便与其聊过行商市易的话题,却是少有的有见识之人。”

章惇对此也甚感兴趣,便追问详情。

李清臣便将秦刚当日谈商论战的观点复述给他们三人。

听完之后,众人皆沉默了半晌。

不想却是最有敌意的张商英率先开了口:“子厚【注:章惇,字子厚】,此子可揽,但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不可令其入朝。”

要说张商英一直是个狠人呢!他的这番话也甚得章惇之意。

“还好,元旦之日,我曾遣人给其投过拜帖。如此这样,明天我便再安排人去邀其过府一叙。”章惇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另三人。

蔡卞一拱手道:“子厚有此惜才之心,此子理当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李清臣的心底却是摇了摇头,一是他认为秦刚未必会是趋炎附势之徒,二是他也并不完全认同张商英这种非友即敌的斗争手法。

不过,章惇如果万一招揽成功的话,他还是非常乐见于秦刚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于是,他也罕见地对此发表了一点意见:“大行不拘小节,子厚可多给年轻人一点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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