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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方显然非常稳重,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色,而是很快从中间判断出了哪位是赵公子,便直接上前行礼致谢。

赵子裪自然也是连说无须在意,并邀请对方坐下来再喝上一杯。

中年男子却没坐下,而指着桌上正摆着的一品天醇酒瓶身上的名字道:“冒昧问上一句,此四字可否出自山谷道人的手笔?”

山谷道人乃是黄庭坚的自号,也算是他的诗词书画领域的江湖名号。如今这第二批随辛第迦送来的一品天醇酒,酒瓶上的字都已经更换成黄庭坚书写的了,只是瓶身上并没有放他的落款,能够看出这点,说明此人的眼光不俗。

赵子裪转头看了一眼秦刚,见他只是微笑着颌首,便转而笑道:“阁下好眼力,这酒名的确是黄山谷亲笔所题。”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说:“今天是本……本人回京,友人相约在此接风相庆。前面对贵店有了误会,多有冒犯,此是其一;而赵公子却有雅量,不仅不相计较,还赠我等以佳酒,此乃其二;而自某入京以来,久慕一品天醇奇香浓烈,一瓶难求,今天饮之,果不其然,这为其三。某身无所长,唯好书法,今又见到山谷道人的手笔,一时手痒,愿在此献丑,以此谢之,不知唐突否?”

文人墨客因结友品酒,或诗兴大发、或书法技痒,皆是难得一见的雅事,赵子裪虽然不学无术,但尤爱附庸风雅,一听之后便连说“甚好甚好”,并立即叫掌柜的摆开包厢里的偏桌,再赶紧去准备笔墨纸砚。

“烦请店家取斗笔,再有大纸若干。”中年男子补充道。

秦刚眉眼一动,对于该男子的身份突然有了一点猜测。

和乐楼里平时不缺文人骚客,笔墨纸砚也是常备之物,即使是对方所要的斗笔与大纸也不在话下。

稍顷,东西就已准备齐全,因为是赵公子有兴趣,掌柜的也不介意上前亲自磨墨伺候。

中年男子走到偏桌前面,看了看铺开在桌上的大纸,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赵子裪等人说:“黄山谷所写的手札小行书虽好,但多学东坡之风,算不得最佳,用在瓶身上当然算是不错。只是这酒楼行商,招徕食客,最好能以巨幌榜书为宜。”

所谓榜书,又称“擘窠大字”,早先多用于书写宫殿匾额或多用于石刻。由于字大醒目,商家店招也多用之。

此人说完之后,右手拿起笔头足有拳头大小的斗笔,蘸饱了墨汁之后,上身微微向桌面躬下,右臂抬起,双肩微松,转瞬便运笔落纸,畅快淋漓地一整张纸上写出了粗壮有力的一横——他竟然在一整张大纸上只写了一个“一”字。

“拿走!换纸!”

一旁的小二慌忙上前收走这张纸,再换上一张新纸。

此人再次落笔于第二张纸上,转而便出现了一个“品”字,此时无须再吩咐,店小二已经作好了准备,迅速收走写好的这张字,再立即换上了第三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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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那边的众人俱是动容,纷纷离座上前观看。

小二忙得手忙脚乱,男子写得却是气定神闲,“一品天醇”四个大字更是写得庄重浑厚、雄放遒健。

四字写罢,中年俊朗男子哈哈大笑,掷笔于地,拱手对屋内众人道:“多谢公子赠酒,多谢各位包容。”

竟然转身潇洒地离去。

赵子裪此时半惊半喜地看着房间的地上已经铺开来的四个大字,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四个字写的真好,此人会是谁呢?”

其实秦刚在他写出第二字时,就已经基本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只是因为一来此间里的主角是赵子裪,二来他现在也是不太愿意与其过早结识,当时便一直保持着沉默未出声。

此时,人既然已走,秦刚便开口说道:“大字冠绝之人,除了蔡元长蔡京,还会有谁呢?”

“啊?!他居然就是蔡京!”除了胡衍与辛第迦,其余三人皆惊呼道,都有点不相信。

秦刚便耐心给他们分析:“你们想想,黄太史的书法已经是京城一绝,能评说其‘学东坡之风,算不得最佳’的能有几人?再看此人写出来的大字,且不说这力透纸背的笔力、雄壮浑厚的架构,天下能够写得出如此大字的书法大家,除了蔡元长还能有谁?”

“可是,蔡京不是知成都府吗?”秦湛倒是知道一些。

“章相公布局新政,这蔡元长回京便是定数,他的胞弟蔡元度不是正任着中书舍人么!”

的确,在章惇的运作下,年前就已经安排蔡京回京,拟由其接任李清臣调往中书后空出的户部尚书一职。

蔡京此次回京心切,赶在新年之前就已出发,正月二十二左右到达了京城。

这两天正好是一些风闻而至的朝官宴请蔡京,为其接风洗尘。

蔡京于今天表现得如此小心谨慎,一则是他刚回到京城,此类同僚宴请虽无伤大雅,但想来还是要低调为好;二则他也清楚此间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宗室楚国公家,更听说其公子在旁,想来想去便顺势留一手迹、有心交好。

表面看起来,蔡京的这番行为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义感觉,实际上这也正是此厮极富心计的表现:

他对自己的书法向来自负,尤其是这种极具个人特色的榜书作品留下,对方只要稍稍请教一下行家,自然就会知道是他蔡元长的手笔。到那时的赞赏与感激,反倒可以衬托出他的光明磊落、潇洒自如。

而现在目睹蔡京的起复在即,秦刚的内心也是非常感慨。

历史上,蔡京此人极善钻营,几度游走于新党与旧党之间,先后四次担任宰相,一生四起四落,此等经历,堪称为古今第一人。

虽然无法记得清楚蔡京这些历次起落时机,但是眼前显然就应该算得上蔡京在朝廷政局中崭露头角的辉煌起步吧!

因为此时的章惇,手头可用之人不多。这蔡京既是同为新党骨干蔡卞的兄长,又是那种只求结果而不择手段之人,虽然其圆滑世故、立场存疑,但毕竟行事果断、执行力极佳,绝对会是在当前阶段里,章惇可以用得最为顺手的那种人。

秦刚更为感慨的,就是蔡京的长相。

他之所以一开始猜出后,仍然在心中存疑,就是因为这蔡京的模样实在是长得太“浩然正气”了。

且不说他高大的身材,就是那种眉宇间的英气与耿直忠厚的长相,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与“千古奸相”这一词语联系在一起。

所以,所谓奸相,绝非人们想像之中的那种尖嘴猴腮,阴险狡诈之貌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