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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炸裂的,是其它的那些副主考们,因为这哪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题目,这简直就是彻底否定元佑年间所有政绩的一篇讨伐檄文。

把题目里的主要意思翻译过来再概括一下,就是:

这些年来,用诗词歌赋选出了一批不懂做事的所谓人才。他们罢除了各种新法,结果农民不富裕、役法效果差、国内水患不断、境外异族气焰嚣张、商业难有出路。大家一起来说说,眼下应该怎么样做才好?

好你个李清臣,原来你虚晃一枪,前面藏拙,却守在这里开始亮出真家伙了啊!

怪不得在省试时他丝毫不干涉。其实诗赋取士也好,经义策论取士也罢,都是可以选拔出学习能力优异的人才,眼下走进这集英殿的便都是的。

但是,最终谁拥护新法?谁最具有战斗精神?谁又是未来可承袭变法主旨积极发展事业的,则非常有必要从这些举子中甄别挑选出来。

于是,李清臣与皇上精心设计的这道策问考题,就是要为大宋接下来的变法事业选拔出适合可用的新鲜血液。

这是李清臣的阳谋,坦坦荡荡,却令对手如鲠在喉而又欲吐不能。

就在其他考官们恍惚犹豫中,内侍们已经将印好的考题一张张地发给了每个考生。

虽然大家都已经听过主考官宣读过了一遍考题,但是不敢相信的众人还是拿着手里的卷面题目一遍遍地确认:是的,就是这样的题目,以这个题目来写策,这无异于叫这帮考生明确无误地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因为写策的首个要点就是表明观点,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当然,也有考生断然选择了更加激进的方式:

就在秦刚这一侧更靠近皇帝的方向,突然站起来一名考生——他的省试成绩一定优于秦刚。此人直接走到中间的过道上,向对皇帝一个长揖到底,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此时,殿中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秦刚却一下子认出了此人,正是在中太一宫聚会时背后出主意赛诗的那个洛党学子尹焞,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公然交白卷吗?

殿门口有内侍欲阻拦,尹焞傲然丢下了一句话:“士人安可如此搏功名乎?”径直推开面前之人,扬长而去。

说实在的,仅此当众交白卷的英雄行为,秦刚在内心还是蛮佩服的:

为了内悯伟大的理想与立场,用最激烈的方式,断然舍弃个人的功名与前途。但却是以一己之失,在众位考生心中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呼吁并激发起更多相同意见人的情绪,并借来鼓动他们采取更多对抗与不合作的态度。

只是李清臣却面色依旧冷峻,厉目横扫全场,许多抬眼看向他这边的考生,眼神稍一接触,立即吓得低下头去,全场又迅速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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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考生开始答题吧!”李清臣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回到皇帝的侧面给他预留的一张座位——毕竟考生会有一整天的答题时间,不可能让主考官们总是这么站着的。

而其他副主考的官员相互对视了一下,默契地退出了大殿,前往专门为他们安排休息的房间里去商量对策——李清臣不跟过去,似乎是对于他们这种行为的一种蔑视:到了这个时候,看看你们还能商量出什么对策呢?

考生们开始沙沙地铺纸磨墨,手脚快的已经开始落笔写字了。

看似平静的答题过程中,一场关于新旧两党思想对抗的战斗无声地开始了:

原本拥护新党思想的考生如沐甘霖,文思泉涌,把在之前压抑多年的政论观点、亦或对于旧党的各种批判,依着考题所指出的方向,终于能够一抒情怀与志向,尽情地在纸上倾诉。

而更有不少接受着传统经义教育薰陶、信奉祖宗之法不可违的考生,好不容易在元佑九年的旧式教育中找准了自己的奋斗方向,突然有一天主考官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在迷茫与不甘中,他们接受了尹焞暗示并鼓舞的方向,在考卷上奋笔写下了一篇篇为元佑政绩讴歌、对新法思潮反驳的文字。

更多的人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的眼中,只有对于功名与未来的无限渴望,他们明白,无论是哪个党上台,只要跟得紧,自己就不会掉队,只要口号喊的声音高,自己就会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他们正对照着考题,搜肠刮肚,拼凑出各种阿谀新法的言辞语句,以求尽可能跟上已经表明的大政潮流方向。

众考生中的秦刚,尽管对这个考题同样有所意外,但他的意外只是针对李清臣选择的时机与方式。而在得知殿试改为试策之后,正如秦观所讲,试策的题目就非常容易可以猜出了。而秦观给他押出的几道题目几乎就没有超出眼前这道的范围多少。

秦刚在预定文章里对于元佑时期抨击与批判的观点,秦观在批改时竟然都不以为然,只是帮助他进行了结构与字句上的一些润色与修改。

“策论重在作者自己观点的表述,无论对错正反,这都是文章的灵魂所在。老师所教的所有东西都只是在灵魂以外,而灵魂都应该是你自己的东西。”

赵煦端坐于御座之上,正冷眼盯看着殿下努力作答的考生,这将是他真正地第一次选拔自己未来的肱股之臣。虽然他现在有章惇、有李清臣,有一众对他坚决支持的新党成员,但是他总是觉得,自己真正的扶佐大才还是应该在眼下的这群士子之中。

他会是谁?会是那个秦刚吗?

秦刚的省试名次比较靠前,从赵煦这里,很容易就能看见他。

虽然只是作一篇策问,还是给了考生充足的半天时间。大家不管自己的速度快慢,也得认真用完这个时间再去交卷。

就算是正在卷中痛斥考题荒谬、力陈元佑功绩的考生,他们也明白:文章内容反对的只是李清臣这样的奸臣贼子,而任何考试礼节上的不妥都是对天子及皇权的蔑视,是他们所承担不起的。

至于尹焞,人家本身是怀了杀身成仁的决心,走的是清流路线,是学不来的。

赵煦的坐功是一流的,这也是得益于元佑以来八年多的锻炼——在无须他任何表态与意见的朝会上,他总是能够稳稳地从头坐到尾。

临近午时,已经陆陆续续有考生开始交卷了,殿试依然要采取糊名誊卷的制度,然后再交给考官们进行严格的评定,再拟定排名建议,最终才能呈交给官家定夺。

看到考场一切都很正常,而且交卷之后,多半都是考官们的事情了,赵煦开始觉得有点疲倦,便把殿中之事交代给李清臣,转身至殿后休息去了。

而交了试卷的考生,并不能离宫回去,而是被带到外面的礼部偏殿,等候今天的殿试结果——不管时间多晚,这个结果都是会当天公布出来的。

到那个时候,元佑九年甲戌科的科举结果才算是盖棺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