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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晚三人在前厅多点了些酒菜,正吃着之时,突然听闻二楼一间包厢之中,传来阵阵唱词之乐,所唱之词,竟是秦观所作的一首《八六子之倚危亭》。

其实秦观之词,常被勾栏画坊所青睐,所以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处州,哪怕是在这偶尔路过的荆南之地,秦刚自己倒也并未感到稀奇,反倒劝那两个公差莫多理会,自己多吃点菜好了。

这曲唱罢,那处包厢内旋又唱起一首《满庭芳之山抹微云》,居然还是秦观之词。如此听来,只觉这唱曲之声倒也是难得地婉转动听。

于是,两名公差竟开始作局打赌:此间会连唱几曲秦官人的作品,一人赌三四首差不多了,一人却赌至少八首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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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包厢之人可能真是秦观之忠实拥趸,三四首之后,却还是一首接一首,皆是秦观之词作,那名赌赢了的公差不由地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世间这烧香之人甚多,可惜真佛在此,自己却恍然不知,可笑可笑!”

这厅堂不大,那差人的大声却是惊动了那处包厢,随即窗口居然出现了一名姿容姣好的艺妓,不过此时却是怒容满面地责问:“何人喧哗?我等品鉴秦学士佳作,有何可笑?”

那公差抚掌而乐曰:“你们仰慕的秦学士就在这里,尔等却闭室不知,岂不可笑!”

艺妓大惊,再一看旁边所坐的秦观之气度长相,随即转身,很快下得楼来,却是将信将疑地问道:“秦学士乃京师高士贵人,怎会来此偏僻陋地呢?”

对此,秦观却并不避讳地说道:“罪人秦观,获罪贬郴,路过此地,不意差人大哥打扰了姑娘唱曲,乃某之罪过。”

“公文在此,岂可作假?”那差人有心想撮此缘份,乃从怀中扬出贬徙公文,并展示文首秦观之姓名给那艺妓一看,又笑道:“此时甚晚,我们先去休息,少游你自便!”

见两公差而走,艺妓对秦观身份再无怀疑,又惊又喜之下,便道:“奴奴楚十娘,仰慕学士已久,今日偶见,实乃三生有幸,望学士稍待片刻。”

楚十娘随即回去再次打扮,而此间客栈的掌柜也因仰慕秦观的名气,另置一包厢并请其入坐款待。

楚十娘此时便是盛装而出,重行拜见之礼。

秦观身处贬徙之途,见楚十娘不因他的罪官身份而有一丝态度的改变,则颇为意外。

楚十娘执亲手所抄录的《秦学士词》请秦观鉴别指正,同时设宴而待。

但凡酒每过一巡时,十娘便演唱一曲少游之词,侍奉款待之举,极为恭谨尽心。

秦观叹道:“世人爱某诗词,只爱其字句珠玑。而此时某乃贬谪之身,瘴面囚首,却独受十娘厚爱,愧不敢当。”

楚十娘泣曰:“奴奴喜爱学士之词,乃尽读学士之心。只是身处这远陋之地,尝觉难晤真容,便有一誓,他日若能相见,愿立其身侧、侍其一生,虽死无憾!”

秦观大为感动,他这一生,虽红颜知无数,但多在其顺风顺水之境、潇洒快意之时出现。哪知到了在这贬谪途中,居然还能遇见此等真情女子。

可如今的他却真诚地说道:“某有一发妻,于家乡代某照顾族人,忠贞不渝,情比天坚;又有一妾,随某自京师远徙不归,百折不悔。秦观虽于风月之场多有滥情之名,但飘零之身,拥此二人之情,便为不能承受之重。今日得遇十娘厚爱,知已之情可发乎心,然感激之心应止乎礼。还望十娘莫怪!”

秦观如此之言,却令楚十娘更加敬重,她道:“奴奴情寄为本心,不敢教郎负他人!望学士能在潭州少往几日,奴奴愿作侍立打扫之妇,以尽心迹。”

不管秦观怎么推辞,楚十娘竟然说动了自己妈妈,打点劝说了两名公差,在此客栈再停留了两日。

白天,楚十娘或向秦观请教诗词文字,或以歌舞相伴。入夜,虽然秦观拒绝了她的自荐枕席,她却坚持亲手为其铺设席褥,并于次日一早便梳妆齐整端孟于屋外侍立。

两日之后,楚十娘亲自送秦观等人离潭,临行立誓:从此闭门谢客,并以秦学士知己自律!

秦观默然难语,洒泪而去。

潭州一事,虽为楚十娘之真情流露,但对秦观的情绪打击尤重。

他这一生,自己的报国夙愿难偿,却又对周遭之人多有负憾:前负弟子之倾情跟随,此后又感到负母、负妻、负朝华、至此再又觉深负楚十娘,饶是这两年来养气修性之积累,却也禁不住地自怨自艾而愁绪满腹。

行过衡州,便是郴州之前最后一地,知衡州的孔毅甫却是秦观的旧识朋友,留宴州衙,席间请其赋词,秦观便留下了一首《阮郎归之潇湘门外》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蹰,有人偷向隅。

挥玉着,洒真珠,梨花春雨徐。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席间之人闻罢皆无言,还是那名公差私下说:吾错矣,潭州不该怂其相会那艺妓,虽得真情却不可留,人间之情伤莫过于此,吾伤秦官人深矣。

两日之后,两公差终于将秦观押送到了郴州,带其到郴州的衙门见了知州杨晨,交接了手头的公文,便算完成了自己的差事,于是便向秦观告辞而去。

这杨晨此时尚未得到章楶的手信嘱托,也就公事公办,将秦观安置于郴州的城南旅舍。

郴州,是荆湖南路最南的一个州,自古便有“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的说法,可见其地之蛮荒凶恶。

就算是“雁不过衡阳”之地的衡州,那也比郴州还能稍北边,条件还能稍好些。

两名公差虽为押解他而来,但一路之上,倒也相处融洽,算得上半个友人,但在他们离开之后,再加上秦观此时的身份,在这郴州城之内外,再无他人敢与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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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旅舍内外,秦观便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一个。

山风远远送来了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哀怨女子歌声,似哭诉、似叹咏,断断续续,却又不会消减于耳边。而在房间内,破旧的墙壁间,竟然还有几只饥肠辘辘的老鼠探出头来,看着这位新来的异客。

情感细腻的秦观便在这个荒僻、寂寞的地方,静下了心情,除了之前托那两位公差帮他带回了平安到达的消息之外,他也刻意隐瞒下了这里的恶劣条件。

其实,这次来到这里的秦观还算好多了。至少,他还有着充足的积蓄,足以让他在这里为自己安排着日常的开销,并不至于担心温饱的问题。

唯一时时打击他的,便是在这无穷的孤独与无望的前途中蔓延的情绪。

而就在郴州州衙突然接待了一名神秘客人的当夜,城南的旅舍中诞生出了一首伟大的词作: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秋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与原来的历史时空相比,由于时间的不同,原词中的“春寒”在此时写作了“秋寒”,仅此变化,却丝毫并不影响这首千古绝唱的强大魅力。

一名正好住在旅舍的商人,在惊讶之余抄录了此词后继续北上。

而来到州衙的这名神秘客人,便就是从处州一路而来的林剑,他让随行人员在客栈里住下,自己手持了章楶的亲笔书信,前来悄悄拜访了知州杨晨。

第二天,林剑便带人到城南旅舍见了秦观,且不提此处相见后的惊讶,却是简明扼要地向秦观讲述了秦刚的一系列安排,并强调说明此事就连章楶经略使也已参与其中,此次他也已经提前与杨知州商议妥当了今后所安排之事,还拿出了朝华代笔的戚母手书。

亲情、恩情、友情,一齐涌上了秦观的心头。

“大官人,这是秦先生让我带给您看的!”林剑最后拿出了秦刚让他一路带过来的那盒徽墨,一刹那,自己与老师苏轼在十几年前初识秦刚的那一幕,自己与他开始延续了十几年的恩情厚意不断敲击着他已十分脆弱的那份坚持!

“好,去流求!”秦观终是下定了决心。

那位随林剑一路而来的流民替身,原本就是一个贫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家伙。怎么也没有想过,上天却给了他一副幸运的面容,让他在千万人中间能被挑出来。

林剑告诉他,只需要按照他们的安排,来到这个郴州郊外重新安排的一处院落中,以隐居为名,避不见客。偶尔可以到城里露个脸、采买些东西。便可以从此享受着衣食无忧,虽然孤寂但却毫无压力的生活。

身边虽然会有一个名义侍奉、实际监管的人,但其实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便如天堂。

关于回程,其实林剑在来时的路上就有过周详的考虑,不必要去走回头路。

从郴州直接南下,便就越过了南岭进入了广南东路,只要经过韶州和英州便就到了广州,而广州的海运码头,一直会有辛第迦的南洋商船,如今,由于流求秦城中转港的日渐成熟,从广州到秦城的路线已经非常地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