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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铭德分公司的几个员工们感到十分疑惑,上班发起小范围讨论——

A:“哎,你觉不觉得咱们公司附近好像有奇怪的人啊。”

B:“奇怪的人?”

A:“是啊我这几天老是会碰到帅气的小哥哥,今天上班又碰到一个,除了有点黑以外,真的是又高又壮,就是看起来有点凶。还没等我细看呢,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B:“你单身久了吧姐们,幻觉里都是小哥哥。”

A:“呜呜呜怪谁呢还不是得怪公司,一个月十斤地喂胖我,去哪里找小哥哥。”

B:“今天中午食堂吃什么?”

A:“哇那你可问对人了,中午是鲍汁红烧肉和干锅茶树菇,我惦记了都快一星期了。”

——

临江,金窈窕回来处理最后的工作,顺便避开父亲,找到上次跟随父亲前往深城办理分公司各项事宜的员工。

当初父亲莫名延期回临江,过后又对此行的细节避而不谈的事情她一直惦记着。

果然,那几位下属给她的反馈跟她猜测的区别不远——父亲当时在深城始终单打独斗,也确实是因为几个手续的意外拖延而滞留,绝对没有参与过任何跟尚家人相关的聚会。

尚家的品牌珍珑在深城颇有根基,有尚老爷子带出的一批如今已在国内小有盛名的大厨坐镇,业内人士提起尚家基本都有点印象,连远在临江的铭德工作人员亦不例外。

只是金父不说,知情人也不提,知道金父曾在尚家学艺十几年这段历史的人才少之又少。

但一个才启蒙就拜进师门,二十多岁才回到自家的大弟子,双方还是祖上世交的关系,只隔了三个小时的路程,这些年却从不联络,要说中间没有问题绝对是在哄孩子。

不过金窈窕也不怎么往心里去,毕竟打从一开始铭德的分公司规划里就没有抱尚家大腿这个步骤,深城的市场那么大,谁也不碍着谁发展,铭德小门小户,更威胁不到尚家的根基,对方当铭德不存在,那铭德保持距离也好。

然而她紧接着就发现。

自家公司并不是真的那么没有存在感。

新成立的铭德营销部的下属发来反馈,铭德新店在深城的宣传似乎碰上了一点问题,好几家在深城颇有人气的美食宣传渠道都婉拒了他们合作。

金窈窕内心一动,隐约有了猜测:“还有主动不赚钱的?”

营销部也纳闷:“是啊,谈了那么久,都开始走合同了,口风变得那么一致,太奇怪了。”

这边正说着,那头隐宴餐厅的人又给公关部反馈,说餐厅里有个顾客在店里闹出了点事情,后续可能会接到投诉或者被人在网上胡说,让公司做一下准备。

隐宴开了那么久,食客各个赞不绝口,如今在临江,已经是本地风评数一数二的餐厅,店里第一次遇到反馈不好的食客,应对得有些紧张。

她问:“什么情况?”

那边结结巴巴地说:“就,客人吃了一口菜以后跑去吐了,金主管,我们真的是按照您之前定的标准,每天都更换最新鲜的食材的,绝不可能出现任何安全问题。”

金窈窕对自己带出来的主厨和旗下餐厅的出品有信心,听到这里,立刻眉头皱起:“我现在过去。”

她赶到隐宴时,那桌客人还在,店里不少客人都在探头张望这桌人,一个女孩坐在角落啜泣,隐宴的店长和跟她同行的人则都围在她身边柔声安慰。

金窈窕路上设想了好几个可能,是隐宴的菜品真的出了问题?还是别有用心来闹事的?但看到这个姑娘的时候仍旧惊了下,因为这人真的太瘦了。

金窈窕自己也很瘦,但好歹在别人看来是优点,这女孩却真正是皮包骨头,店里暖和,她没穿外套,俯首擦眼泪的时候后背的脊骨一节一节撑起衣服,尖端清晰得像是刻出来的。

见金窈窕到,店长赶忙过来解释:“金总监,您别紧张,问清楚了,这位客人原来是孕吐。”

那女孩估计发现自己闹出了动静,哭得越发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跟金窈窕说:“对不起,我真的不应该出门的,我这种人,出门只会给人添麻烦。”

——

叶白情觉得这么丢人的自己简直是个废物,她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周围人的视线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怀孕了,但因为孕后吃不下东西,她上一次没怀多久就因为一点小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一次再次怀孕,她和家人皆是欣喜若狂,立刻停止一切工作在家养胎,但很快,熟悉的剧烈孕期反应再次重演了一遍,甚至因为落下了过去的阴影,她这次情况更加严重了一些,连医院开给自己的药都难以下咽。

身边的亲朋好友得知以后都来劝她多吃东西,让她为孩子也得吃,她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她从跟丈夫相恋起就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做个母亲,她焦虑得头发一把把掉,但吃进去的东西就是留不住。

顶着这样的压力,她连续失眠多日,家里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为了开解她的心情,又不能出远门,就带她短途旅行,来到山清水秀的临江,听本地朋友说这里有家餐厅非常好吃,家人一合计,非要带她来试一试。

可是不行,仍然不行,再好吃的菜都不行。

闻到菜味的那瞬间她立刻就不舒服了,婆婆吃了上来的红烧牛尾,大为赞叹,却硬要她吃。

因为她吃不下饭,家人近来已经开始颇多抱怨,她即便想拒绝,也不敢出口,只能强撑着吃了一口。

果然还是吐了,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她吐完身体不舒服,虚弱无力,加上心理受创,只想痛哭,婆婆却明显受不了了,劝过几句后,终于脱口抱怨道:“你说你,身体也太差了,这孩子万一再掉了,你可怎么办好。”

叶白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子懵了一下。

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她突然想,我何不去死呢,一了百了,不管是流产还是呕吐,再不用受这些苦了。

这念头一生出,她思路一下清明了,她停下眼泪,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撑着发晕的头起身道:“我们走吧。”

又朝站在旁边那个看起来像专程为解决自己这个麻烦而来的美貌女孩道歉:“真的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说完,正要动身离开,去找个好去处,却不料那陌生女孩忽然开口:“等等。”

叶白情朝她看去,以为对方还想追究自己影响了店里生意的责任。

金窈窕看着这瘦到好像走路都能打飘儿的孕妇,叹了一声:“你在这等等我,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叶白情有几分错愕,这女孩作风却很利落,撂下话后转身就朝厨房而去。

——

厨房里,刚坐上隐宴一店主厨的汪盛听说了外头的变故,有些自责也有些发愁:“不会给咱们店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吧,是我水平不够。”

金窈窕安慰他:“不关你的事,忙活去吧。”

碰上无妄之灾,后厨的几个下属多少有点来火,各自小声抱怨——

“知道自己吃不下东西还来什么餐厅。”

“就是,尽给人添堵。”

金窈窕闭了闭眼,打断他们:“别说了,把坛子搬出来给我。”

下属们停下抱怨动身干活,金窈窕望着被他们挪出来的大腌坛,又叹了口气。

刚才那女孩瘦骨嶙峋的样子,让她想到母亲了。

当初父亲去世,母亲遭受重创,患上癌症的同时也得了重度抑郁,身体加心理的双重打击之下,也是什么都吃不下,瘦成了一把骷髅。

那时候她每天给母亲换着法子的做菜,就想让她能开胃多吃几口,手艺进步得比从前潜心投喂沈启明时还快。

母亲果真慢慢地能多吃上几口,有几次吃到了喜欢的,还会难得说笑。

后来媒体问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有什么期许,她想了想后回答,希望自己的菜能让人更幸福一些。

可能再多吃到一点点的幸福,那时候母亲就不会衰弱得那么快了吧?

金窈窕想着想着,想到今天才听到的母亲的唠叨,忍不住笑出声。

下属们搬出来的还是腌菜坛子,这次拿的却不是酸菜,金窈窕让人取了个酸萝卜和几块腌姜泡椒出来,另一边切了只老鸭,焯水后只拿一点点油擦锅,随即滑进鸭肉翻炒,直把表面炒成金黄色,肥厚的鸭皮都蜷缩变脆,油脂逼出大半才罢休。

油滤干净后,放进腌姜块和泡椒翻炒片刻,少许调料加入完毕,最后才是酸萝卜下场,过后也不加什么高汤,就后厨的矿泉水和一点酒,加到漫过鸭肉,盖上盖子闷煮。

揭开盖子的时候,热雾腾地升起,逼出了油脂的鸭肉被收稠的汤汁包裹,已然炖到软烂,被酒整治得不剩半点腥,浓浓的酸辣味袭来,嗅得金窈窕自己都有点开胃。

母亲那时候最爱吃这道菜了。

每次至少能吃下小半碗米饭,酸萝卜和姜片也能挑出来吃不少。

金窈窕看着锅里咕嘟着的泡泡,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对一旁凑上来偷师拍照并把照片发给屠师父一条龙齐活儿的汪盛说:“把汤炖得再干一点,剩下的油吸掉再叫人送出去。”

——

外头,因为金窈窕发话而被隐宴店长拦下没走成的叶白情坐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眼神空洞,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嬉笑怒骂都是需要力气和情绪的。

也没有任何想吃东西的念头。

她现在甚至连落泪的冲动都没有。

像一株终于干枯的树,歪斜着,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风吹拂过来,就能将它击倒。

后方的隐宴客人们却忽然骚动,七嘴八舌地说——

“嚯!”

“什么香味这是?”

她没有跟他们一样关注这些的兴趣,但紧接着浓郁的酸辣香气却自己飘了过来。

叶白情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胃里难受,紧接着才感觉,是挺香的。

她甚至本能扭头看香了香味的来处。

隐宴的店长端了个碗过来,后头跟着个拿托盘的服务生,托盘里放着的明显是菜。

周围甚至有客人站起来去看那道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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