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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莫遮心中一凛。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康莫遮浑身哆嗦,在亲兵的保护下冲向宝榻,一把推开近卫。

榻上空空如也。

昙摩罗伽早已经趁乱离开了。

康莫遮牙关咬得咯咯响,霍地转身。

“出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轰隆几声巨响,大地似在颤动,沉重的正殿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殿中所有近卫一面高声叫嚷,一面向门口的方向后退,而四家亲兵还在胡乱缠斗。

康莫遮脸上血色褪尽,扑向大门方向。

最后一丝缝隙在他眼前闭合,烛火被扑灭,大帐陷入一片幽暗。

康莫遮双目倏地瞪大,眼珠几乎暴眶而出。

他们以为佛子一直在闭关,以为佛子前几天的退让是无奈之举,所有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佛子才是设下陷阱的那个人!

……

大殿之外,昙摩罗伽身着袈裟,骑马穿过长街,风吹衣袍猎猎。

禁卫军仍在厮杀,人潮涌动,宫墙上□□反射出道道冰冷银光,近卫且战且退,和埋伏的五千禁军配合默契,将世家带进宫的人马重重包围,世家一系的禁卫军举刀抵抗。

当昙摩罗伽出现在长街前时,人墙凝滞了一瞬,乌压压的人头齐齐抬起,仰视着他。

他凝望众人,碧眸清澈,脸上无悲无喜,恍如天神。

这一瞬,世家一系军心涣散,意志崩溃。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策马离开正殿,在他身后,万箭齐发,箭如蝗雨,近卫步步逼近,世家一系的禁卫军开始退却,不堪一击。

众生福薄,多诸衰恼,国土数乱,灾害频起,种种厄难,怖惧逼扰。

乱世之中,当用乱世之法。

昙摩罗伽手指轻轻摩挲持珠,默念经文,袈裟鼓满了风。

中军近卫从暗夜里奔出,簇拥着他登上城墙。

这几天,世家掌军的子弟或是被近卫说动,早已暗中改旗易帜,或是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帐中看守起来。

在世家摩拳擦掌之时,圣城外的几万驻军早已经四处漏风,到处都是破绽。

近卫斥候穿梭其中,巧使妙计,放火烧营,趁乱大喊大叫,扰乱人心,很快就让他们炸营。

一旦炸营,连将官也无法号令士兵。

而接到苍鹰传信、奉命前来圣城的一万部落骑兵早已埋伏在星城之外,他们的任务是冲入敌阵,驱散世家士兵的战阵,让他们彻底混乱。

此刻,城下失去和领主联系、中了近卫军圈套的四军也陷入了一番混战,雪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着他们的首领冲锋,火光四起,惨叫声,厮杀声,似修罗鬼蜮。

昙摩罗伽立于修罗鬼蜮之上,俯瞰战场,彤彤火光映在他的清俊面孔上,眉眼如画。

“王!一切顺利!”

身着铠甲的毕娑奔上城墙,朗声道。

昙摩罗伽颔首,挥了挥手。

白袍近卫齐声应喏,放下手中长弓,推出一辆辆样式笨重的弓弩战车,调整弩身,对准城墙下混战的士兵。

钟鼓齐鸣,悠扬洪亮,传遍整个战场。

城墙下的士兵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城墙上的弓弩战车,惊惧不已。

这些战车是王庭用来克制北戎骑兵的利器,穿透力极强,百步之外也能轻松射穿骑兵战甲。

假如近卫发动弩车,只需要短短几息,他们就会被射成筛子!

士兵惊恐地后退。

“世家叛乱,意图行刺佛子,已被捉拿!”毕娑手扶箭垛,朗声长吼,“佛子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

这一声长啸带着内力喊出,厮杀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

“佛子慈悲,知道你们被世家所蒙蔽,不会怪罪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就不是叛军。”

“谁负隅顽抗,那就是与佛子为敌!”

士兵茫然地仰望着昙摩罗伽,战场上一片如水的静寂。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冲出大营,突然混战,突然看到一支蛮兵从天而降,又突然被驱赶至城墙下。

哐当一声,混在士兵中的近卫用力抛开手中武器,故意发出嚎啕大哭声,跪下叩首。

其他几人跟着跪下。

这一声响起,其他士兵如梦初醒,跟着放下武器,跪地伏首。

不同服色的甲衣汇成一片潮涌,远处马嘶长鸣,火光熊熊。

昙摩罗伽立在城墙之上,俯视脚下臣服的士兵。

躲避追杀、和瑶英入住驿舍的那一晚,他已经做了决定,世家的每一步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路上,苍鹰送出信件,传达他的指令,还没抵达圣城,他已经安排好所有伏兵。

放任世家围城,就是为了收拢兵权。

从今夜起,这些士兵将不再是世家的私兵。

……

这一夜,圣城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合眼。

王庭朝堂动荡,世家咄咄逼人,收买禁卫军,刺杀佛子,被忠于佛子的禁卫军和中军近卫拿下。

城外四军在天黑之际啸营,仓促发动攻城,赶来参拜佛子的部落骑兵及时赶到,冲散四军,将他们驱赶至城下,佛子亲至城头,士兵愧疚难当,痛哭流涕,弃械投降。

翌日,部落酋长纷纷上疏,要求重惩带头刺杀佛子的薛延那。

昙摩罗伽没有立刻处置世家,而是先提拔立功的将士,大肆封赏,并颁布政令,此后四军中,士兵不论贵贱出身,只要立下战功,都可以得到晋升。

这道政令马上不胫而走,士兵群情振奋。

正殿大门紧闭,带兵进入王宫的世家被禁卫军瓮中捉鳖,从康莫遮到安家亲兵,一个没落,全都押入地牢。

消息一道道传入地牢,康莫遮哈哈大笑,歇斯底里。

这几年摄政王苏丹古代理朝政,佛子时常闭关,苏丹古狠辣无情,世家恨之入骨,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却忘了佛子才是苏丹古的倚仗!

他们太自信,以为佛子行事谨慎,不敢与世家为敌,只要陈兵于圣城外,杀一个措手不及,佛子仓促之下只能妥协,毕竟平衡朝堂、不与世家硬碰硬是昙摩家的祖训,而且外敌当前,他肯定不想看到朝堂动荡。

没想到佛子一气之下,竟然和世家撕破脸皮,四大世家,他一个都不倚靠,直接从兵权下手,瓦解世家。

康莫遮不禁有些后悔。

佛子十三岁便能带兵退敌,即使苏丹古死了,佛子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太小瞧佛子了。

一夜过去,天地变换。

当康莫遮被押至殿前时,那张总是红光满面的脸庞变得枯瘦憔悴。

他抬起头,望着宝榻上低头批改奏疏的昙摩罗伽。

殿中光线昏暗,案前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

“王,您并未闭关,是不是?”康莫遮喃喃道,“从您出关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部落骑兵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圣城,像天降神兵一样冲散四军?”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怎么想都想不通世家动作如此之快,佛子明明一直待在佛寺,为什么能指挥千里之外的部落骑兵?

答案只有一个。

“您早就知道摄政王遇到危险,提早做了安排……您没有闭关,甚至在摄政王还没遇害之前,您就张好大网,等着我们上钩!”

康莫遮苦笑。

事已至此,想明白这些有什么用?

他已经成了阶下之囚。

“王会怎么处置我们?”

昙摩罗伽语调平静,道:“查清罪责,按律处置。”

康莫遮一怔,随即轻笑,皱纹舒展。

王是佛子,他不会像张家那样为了巩固势力大肆屠戮,无论何时,佛子不会对老弱妇孺举起屠刀。

康莫遮长叹一声,“王这么做,又是何苦呢?您明明可以不理世家纷争。”

宦海沉浮多年,一心追逐家族利益,他无法理解昙摩罗伽的做法。

昙摩罗伽放下一卷羊皮纸,道:“王庭四军由世家把持,朝中内斗不断,北戎虎视眈眈,四军一旦起了龃龉,不到两天,线报就会送至北戎。不除内患,王庭难以抵抗北戎。”

这几年北戎攻打王庭的时机刚好都是朝中发生动乱的时候,他之前忙于迎战,心力交瘁,几次濒临死境,无力整治朝堂,这一次瓦罕可汗也遇到了乱子,机不可失。

康莫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您要收回兵权,才能专心应对北戎。”

他摇头失笑。

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对抗外敌,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吗?

他懂,其他世家也懂。

但是谁都做不到,因为谁都不愿做那个放弃家族利益的牺牲者。

“王,您志向远大,为王庭的长治久安图谋,可您低估了人心!您打破了平衡,世家贵族暂时臣服,但他们还会死灰复燃。”

“历来的英雄,哪个有好下场?”

康莫遮盘腿而坐,看着昙摩罗伽,仿佛君臣对谈。

“王记不记得赛桑耳将军?还有摩诃将军?他们对王庭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一生为公,到头来,一个满门被屠,自己也死于乱匪之手,一个被君主厌弃,五马分尸,族人沦为奴隶,可笑的是,那些被他们提拔的平民很快成为新贵,为了融入世家不择手段,和世家一起践踏奴役平民百姓,他们的嘴脸,和世家有什么不同?”

康莫遮哈哈大笑。

“王,您是佛子,是一国之君,您离不开世家,世家就如离上草,一枯一荣,生生不息。您今日打压我们,掌控朝局,可地方上的治理还是要靠世家,世家根深叶茂,从王庭建国的那一天起就成了王庭的血脉骨肉,没有世家来维系地方,王庭就是一盘散沙,不到几年,世家会再度兴起,您终将向世家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