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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玛沉了脸面,怒道:“忠心的将士那么多,罗伽为什么要提拔张旭?他放了张家后人,我认了,现在他重用张家人,张家又要死灰复燃了,我能坐视不管吗?我和张家人势不两立!”

毕娑示意豪奴掉头回公主府,沉声道:“所有人都是王的子民……赤玛,你的眼里只有仇恨,王的眼里是王庭的安定。”

赤玛冷哼一声:“他谁都不在乎,昙摩家在他眼里还不如张家。”

毕娑皱眉,送她回公主府,嘱咐长史守着她,收走公主府的铜符、印信,道:“这段时日假如再有人登门拜访公主,全都打发回去,公主谁都不见。”

长史应喏。

赤玛面色阴沉:“毕娑,你这是要软禁我?”

毕娑打发走长史,长叹一口气,道:“赤玛,我只能这么做,我不能再纵容你胡闹。”

赤玛没能制止昙摩罗伽提拔张旭,本就怒火攻心,听了这话,心头愈加愤懑,“你为什么总是偏袒罗伽?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毕娑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道:“赤玛,一直以来,我偏袒的人是你。不是我一次次替你开脱,刚才巴米尔他们早就强行把你送回来了。”

赤玛脸上怒色不减。

毕娑还有事要忙,无心和她多说,语气放软和了些:“你老实点,别胡闹,等我忙完了,带你去市坊看龟兹乐舞表演。”

言罢,匆匆离开。

赤玛怒气冲冲,哐的一声,推翻案几。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毕娑离开公主府,找到缘觉,“王在哪里?”

缘觉答道:“王从王宫回来,去见提多法师了。”

提多法师是寺中维那,掌戒律。

毕娑急忙赶去刑堂,已近迟暮,刑堂位于地下,光线幽暗,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过道里,听起来有点瘆人。

他穿过夹道,快步走进思过室,刚要叩门,里面传出几声沉闷声响。

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昙摩罗伽在受罚。

毕娑站在原地,双手慢慢握拳。

……

十几年前,毕娑也是站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被囚禁的昙摩罗伽。

那时,朝政由张家把持,昙摩罗伽在寺中长大,张家人不许他出寺,也不许大臣去寺中见他,只允许老态龙钟的波罗留支教他佛法。

波罗留支总夸昙摩罗伽聪慧,毕娑很不服气,从小就很想见一见罗伽。

那年,寺中举行法会,他和几个世家子弟偷偷溜进刑堂。

瘦小的罗伽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坐在牢室里看经书,几束天光落入刑堂,斑驳地笼在他脸上,映出他深邃的眉目,在繁花盛放、烈日炎炎的夏日里,有种幽冷的光华从他身上透出来。

那一瞬,毕娑和其他几个贵族子弟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到他们的王。

等他们看到昙摩罗伽在读的经书是梵文后,不得不心服口服,师尊并不是偏爱罗伽,罗伽确实是他最聪明的学生。

后来,毕娑成为侍奉佛子的近卫中的一员。

罗伽这些年承受了多少,他最清楚。

幼时,被拘禁的罗伽缺衣少食,不见天日,依然刻苦攻读。

目睹昙摩一族被屠戮,他仍然保持佛心,没有像赤玛那样变得阴郁易怒、蛮不讲理。

修习功法,忍受痛苦,以修罗手段来护佑众生,一个人默默领罚。

这些年,毕娑从没见罗伽笑过。

一次都没有。

罗伽仿佛生来就明白他肩上的责任,他生而为王,自幼传出早慧之名,不仅要弘扬佛法,承担百姓的期望,还得肩负起王朝。

佛子修罗集于一身,他能够一直保持现在的坚定和清醒吗?

……

想起前几次昙摩罗伽功法失控后的反应,波罗留支临终前的嘱托再次浮上心头。

“不要让罗伽成为第二个赛桑耳将军……”

毕娑闭了闭眼睛,把担忧掩进心底最深处。

等了半晌,思过室里杖打的声音停了下来,一阵沉缓的说话声后,门从里面拉开,昙摩罗伽走了出来,宽大的袈裟遮住身形,脚步沉稳,面容平静。

毕娑收敛情绪,迎上前,先告罪,小声禀告赤玛公主的事。

“王,我已经劝过赤玛公主了,公主受人挑唆,一时出于义愤才会这么莽撞,请您宽恕她。”

昙摩罗伽看他一眼,道:“看着她。”

毕娑脸上微红,罗伽知道赤玛暴躁,提醒过他,要他看着公主府,要不是他私自把铜符送给赤玛公主,公主根本没机会出府。

“臣记住了,不会再让赤玛公主去为难张旭,其实公主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赶走挑唆她的人,她就消停了。”

毕娑满脸自责,昙摩罗伽双眸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没再说什么。

……

这晚,昙摩罗伽直到天黑才回禅室。

巴米尔尽忠职守,一直不肯放瑶英回院子,眼看天色黑沉,她站起身,时不时掀起毡帘往外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长廊灯影幢幢,响起一串脚步声,昙摩罗伽在蓝衫白袍近卫的簇拥中缓缓朝禅室走来,身影挺拔,金纹袈裟上一抹柔和的晕光。

瑶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总算回来了。

巴米尔挑起毡帘,昙摩罗伽踏进禅室。

“法师。”

一声轻柔的呼唤,瑶英迎上前。

昙摩罗伽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带笑的脸上。

瑶英嘴角抽了抽,他不会忘了她一直待在他的禅室里吧?

“法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瑶英退出禅室。

巴米尔尴尬地挠挠脑袋:“公主……快半夜了,通向外院的门已经下钥了,您这时候回去,会惊动所有人。”

瑶英脚步一顿,想了想,问:“那寺里有没有空置的院落?”

反正天亮了她就可以回院子,随便找个地方等几个时辰就行了。

巴米尔摇了摇头。

两人正犯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开毡帘。

昙摩罗伽立在门前,碧眸望着瑶英,眉宇间一股深深的倦色。

“进来。”

他淡淡地道,不带一丝感情。

瑶英拔出去的腿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