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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鹰金将军每隔两天会送回李仲虔的信。

信是他草草写的,三言两语,说他到了哪里,接下来走哪条路。

这日,瑶英忙完,拿着信比对舆图,咦了一声,转头问昙摩罗伽。

他和她背对背坐着,面前的书案上也堆满了文牒,扫一眼舆图,她指到哪里,他就能说出当地部落名称和风土人情。

瑶英趴回自己的书案上,提笔写了封信,说自己最近病了,很想李仲虔。

信送了出去,没几日,李仲虔回信了,信上还是只有几句话,没有提起她的病。

瑶英卷起羊皮纸,眉头微蹙。

……

两个月后。

长安。

天穹浩瀚,银河星光灿烂,坊间灯火辉煌,夜市千灯,火树银花,似漫天繁星在地上洒下的轮廓倒影。

魏朝皇帝李德立在殿前,身着赤黄色圆领常服,两鬓寒霜,皱纹密布,一双眼睛依旧深邃清明,遥望西边方向。

夜色沉静,却是风雨欲来。

他咳嗽了几声。

内侍焦急地劝道:“圣人,您刚吃了药,吹不得风,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殿罢。”

李德摆摆手。

内侍恭敬地退了下去。

头裹幞头的亲卫小跑上前,抱拳道:“圣人,诏书送去河西、高昌等地了,高昌还没有回音,林、陈、余、王家上疏,言其不胜惶恐,会择日遣子弟上京,供公主遴选。”

李德面色如常。

失去河西,中原王朝就等于被扼住喉咙,注定受制于人。河西、西域光复,功在社稷,惠及子孙,他比谁都高兴,魏朝想要长治久安,必须夺回马场,壮大军备。

但是西军现在掌握在李瑶英手中,又成了他的另一个隐忧。

李瑶英一介弱女子,流落于战火纷飞的西域,居然能活下来,而且不断壮大,这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李瑶英、李仲虔恨他入骨,迟早会造反,他不能留下这对儿女。

必须趁他们的根基还不够稳固之前培养起另一股势力,让鹬蚌相争,朝廷才能借机掌控局势。

“离宫那边谁守着?”

“圣人,都安排妥当了,离宫由左骁卫将军孙钦把守,谢皇后插翅难飞,护卫宫城北面重玄门的是右骁卫将军裴晏之,护卫南面、东面的分别是两位武卫大将军,各坊全都肃清过了,全是羽林军的人。”

“东宫的兵马呢?”

“按圣人的吩咐,东宫的兵马被调去洛阳了,现在东宫由金吾卫护卫。太子妃郑氏安分守己,每天一心一意教导太孙,诸事不管,老夫人寿辰那天,殿下没有回郑家,只打发人送了几样寻常的寿礼。”

李德颔首。

郑氏不愧是宰相的族侄,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明哲保身,她是太孙的母亲,只要听话,荣华权柄唾手可取。

一名金吾卫快步爬上石阶:“陛下,露布捷报,飞骑队从南楚驰回,已经到京兆府地界了!”

内侍们面露喜色。

此前太子李玄贞领兵在外,迟迟不归,甚至不远万里去了西域,皇帝派了好几拨人去劝说,太子才回到长安。数月前,太子率军南下攻打南楚,出其不意水淹南楚国都,大败楚军,楚国君臣出城投降,南楚之地尽归魏朝。

天下一统,太子归京,谁不喜笑颜开?

内侍们眼珠一转,争相奉承李德,说起坊间说书人如何夸赞太子英勇神武,正说得热闹,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名羽林卫快步跑上石阶。

“陛下,太子殿下无召返京,人已经到宫门外了!”

阶前安静下来,内侍瞠目结舌。

飞骑队才刚刚进入京兆府,太子身为将帅,怎么已经到宫门外了?身为太子,他擅闯禁宫,难道意图不轨?

风吹过,在场诸人毛骨悚然。

李德面色不改,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问:“他带了多少人?”

“回禀陛下,殿下只带了几个随从回京,其他人回东宫去了,太子孤身一人入宫。”

李德脸色沉了下来:“放他进来。”

羽林卫应喏,去宫门传信,内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汗如雨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多时,远处灯火摇晃,阶下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快步拾级而上,还没到近前,早有内侍看到刀刃折射出的粼粼冷光,吓得浑身哆嗦。

李德望着来人,一语不发。

星光笼下,不等内侍想出对策,李玄贞已经冲进回廊,身上的甲衣还没脱,风尘仆仆,满面胡茬,白袍被鲜血和尘土染得灰扑扑的,狭长的凤眸闪烁着狂怒。

“陈家人呢?”

他走到皇帝面前,直接问。

李德挥手,示意内侍退下,淡淡地道:“你甩下飞骑队,独自入宫,就是为了几个陈家人?”

李玄贞冷笑:“我刚刚派人救下陈家人,你就把人劫走了,人关在哪里?我今天要带走他们。”

李德面无表情:“南楚陈家,与你何干?”

顿了顿,语气陡然一厉,“是不是为了七娘?你居然对她动了男女之情?”

李玄贞沉默。

李德怒极反笑,两道精光从眸中迸射而出:“愚不可及!她是什么人?你为她救下陈家人,她就会感激你?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世,就应该抓住陈家人,以此为把柄,让她投鼠忌器!而不是把人救下来送去高昌,她不会领你的情!”

李玄贞看着他,目光淡漠,“把陈家人放了。”

李德笑了笑:“今天,李瑶英还没开口,你为了她的血缘亲人孤身入宫,找我要人。他日,是不是只要她开口求你,你就会把帝位江山拱手相让?”

冰冷的质问声在夜色中回荡开来。

李玄贞立在阶前,面容冷凝,一动不动,凉风拂过,他身上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李德面色越来越阴沉:“你是太子,以后是皇帝,想要什么女人,易如反掌,不管七娘姓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她就得入宫服侍你,何如你在这里被她当成跳梁小丑玩弄?”

“她没把我当跳梁小丑。”

李玄贞冷冷地道。

跳梁小丑还能博她一笑,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喜欢她,不管在别人看来这是多么没有廉耻的事,我不会再遮掩……”

李玄贞双眸倒映着深邃的夜穹,“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不会利用我!”

“你受我教诲多年,竟如此天真!”李德怒不可遏,袍袖一甩,带起一阵腥冷的风,“李仲虔、李瑶英已成我的心腹大患,你和太孙迟早会死在他们手上,朕意已决。”

“即使没有私怨,为江山安稳,朕必须斩草除根!”

李玄贞握拳,青筋暴起,拔出腰间短刀。

羽林卫冲上前。

李玄贞发指眦裂,扑哧一声,短刀刺入自己的胸膛,鲜血迸出。

众人齐声大叫。

李玄贞一字字道:“七娘心系百姓,会约束李仲虔。你敢伤她,先杀了我!”

李德看着他胸前鲜血汩汩而出,暴怒,双目沁出青色,“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为了一个不把你当人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七娘和你的江山,孰轻孰重?”

李玄贞嘲讽一笑。

“阿耶,比起你当年,我不如你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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