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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几乎整座城池都已经入睡了,宋宅的主屋却刚刚灭了灯。

宋铄一边打呵欠,一边把自己的腿放到被窝里,如此热的天气,他仍然要盖着两层被子睡觉,刚舒舒服服的躺好了,将掌心放到自己的脸颊下面压着,然后宋铄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又急匆匆的脚步声。

宋铄心中一凛,他立刻就想找地方藏起来,但是闯入他家的贼人速度比他快。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嗖嗖嗖嗖,四个彪形大汉进入了他的卧房。

为首那人远远看着就压迫感极强,天黑又是逆着光,宋铄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他不耐烦的问自己:“你就是宋铄?”

宋铄坐在床上,安静了一秒,他回答道:“不是。”

张别知:“……”

他怒了:“这宅子里只有你一个主人,你不是宋铄那谁是?!”

宋铄:“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这样问我,仿佛觉得我会回答另一个答案,那我只好顺着你说了。”

张别知:“…………”他讨厌文人!

张别知身后那三个护卫都听不下去了,既然这人就是宋铄,那他们便立刻转身,按照萧融吩咐的那样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书本和竹简通通装到麻袋里,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宋铄都能保持风骨奚落张别知,但一看见自己心爱的书籍被人这样粗暴对待,他心疼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但没人会听他的,护卫收拾书,张别知则收拾宋铄,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解决了一切,然后各自扛着各自的货物快速离去。

出了院子,宋铄看到自己的几个仆人都被绑了手脚、塞了布条,扛书的那几人顺手把他们往上一提,就轻轻松松的把他们放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肩膀上。

宋铄:“……”

他眼皮一跳,大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是普通的仇家,也找不到手脚这么麻利、力气还这么大的打手。

张别知扛着宋铄一路小跑,出门之后就跟扔麻袋一样,墩的一下把他扔到了马背上,宋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然后看到自己对面,萧融同样骑着一匹马,正在月色下笑吟吟的望着他。

宋铄:“……看来今日的晚宴不顺啊。”

萧融神色自然的点点头:“有人派了刺客来刺杀我。”

宋铄一愣,他正在思考会是谁的时候,又听萧融说道:“金陵已不是久留之地,左右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今夜我便打算离开了。”

宋铄看看自己被搬出来的家当,声音都变了:“可这与我何干?!”

萧融:“是没什么关系,但你知道的,我是镇北军,镇北军的行事风格,你应当也有所耳闻。”

宋铄:“…………”

萧融这言外之意就是,他今日就是要当一回蛮人了。

能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接下来萧融便调转马头,让所有人都上马,回去跟大部队汇合。

大部队也要搬运许多的东西,幸亏萧融让张别知雇佣了许多的异族,如今自己人背金饼,异族人背包袱,这样分摊下来,也不耽误赶路。

那群舞女被他们晾在了大街上,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出事了,这不是萧融忘了把她们藏起来,而是藏起来也没用。从他们准备跑路的那一刻,别苑的侍卫和仆从也被他们控制住了,萧融前一日刚刚接触过小皇帝,众人正是对他警惕的时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瞒太久。

清点过没有遗漏的人马,护卫统领便上前带路,金陵宵禁之后城门是紧闭的,冲出城门难度不小,好在金陵城不止一个城门,护卫统领从到这的第一天就已经未雨绸缪的规划好了逃跑路线,他知道哪个城门守卫最为薄弱。

就在萧融等人匆匆赶往城门的时候,羊藏义站在自家书房里,他负手看着书案上散开的纸张,这些全都是他令手下人去搜罗来的,关于萧融的内容。

从最开始的预言益州会出事,到力排众议建议镇北王迁都陈留,再到施行小恩小惠,拉拢陈留城中的民心,这些情报不难打探,因为陈留城中萧融的声望正在逐渐增长中,只要是听说过镇北王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位萧公子。

这是一位新秀,且有自己明确的目标,他像一只勤劳织网的蜘蛛,一开始的路线总是杂乱不堪,让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织的网有多大多密。

若他只是在陈留内部、乃至是淮水之北织他的网,羊藏义也不会对他投去目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金陵和陛下上面。

孙仁栾不知道萧融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对此他的选择是静观其变,他不愿意和镇北王起冲突,而且他的心里总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他认为陛下是他的外甥,无论外人怎么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陛下都是要仰仗着他行事的。

同样的,羊藏义也不知道萧融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让他感到格外的棘手,从萧融过去的行为就能看出来,这人很聪明、做的事永远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而羊藏义无法容忍再多出一个想要利用小皇帝的人了。

檀儿被关起来之前曾经告诉过他萧融和孙太后发生的两次对话,檀儿只是公事公办,他也看不出来萧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羊藏义却是越听神情越微妙。

最能看清一个人意图的永远都是他的同行,羊藏义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萧融跟他想的一样,他也打算从孙善奴这里下手,继而搭上小皇帝,继而利用小皇帝。

或许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为了这个目的筹谋了好几年,怎么可能让萧融一个外来者,就这么轻易的摘了本属于他的桃子?

所以,这才是他必须要除掉萧融的原因,更何况他觉得萧融本身就是作死,假借迷路面见陛下,如此一来哪怕东窗事发了,他也能让孙仁栾认同他,共同将此事掩埋起来。

可他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萧融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戏竹的身份,而且如此果断,刚出宫门就杀了戏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这就打算跑了。

听完下人的汇报,羊藏义简直怒火中烧,但更多的,他是有点慌了。

戏竹死了没关系,被人发现是他杀了萧融也没关系,但萧融万万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死人才能把嘴闭上,让他活着出去,这事就会变得无比棘手,孙仁栾更是不会放过他了!

羊藏义立刻就把自己府中的私兵全都派了出去,即使会惊动其他人,他也顾不上了,他原本的计划是要让戏竹勾引萧融,并让萧融带她回陈留去,等到了陈留一段时间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比如伪装成不幸落水、或是马上风,总之都是不干金陵事的意外。如今他的计划被识破,萧融要是带着这个消息回到陈留,说不定明日镇北军就气势汹汹的踏过淮水了。

至于萧融和张别知演的那出戏,那顶多能骗骗小皇帝和不怎么聪明的官员们,萧融怎么可能是被镇北军排挤的,他要是被排挤,当初镇北军就不可能迁都到陈留了。……

羊藏义的神经高度紧张着,从这事暴露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了萧融,必须杀了萧融。

与此同时,他还在心里把清风教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什么戏竹是他们手里最优秀的刺客,她的伪装能力一流,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笑……她坚持了有一盏茶吗!

等我忙完了这里,我立刻就去清剿你们!*

羊家是中原排名第三的世家,虽说地位不如第二的孙家,可是论起人数和底蕴来,孙家还真不如羊家。

世家可以养私兵,只要规模不是太大,上面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羊家足足养了五千的私兵,羊藏义居住在皇宫附近,他立刻就能动用的私兵也有两千人。

这两千人集体出动,他们没有包袱,也不用带着别人,更没有良莠不齐的异族跟着他们,而且他们可以横冲直撞,不需要低调行事。

因此他们追上萧融等人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此时萧融他们刚刚才出城门,离淮水还远着呢,他们也是全速赶路的,宋铄都快被马匹颠吐了,但这种时候他也知道不可能停下,就只能一脸菜色的忍着。

然而他能忍,一旁的萧融突然忍不了了。

萧融身形一晃,本来好好的握着缰绳,结果突然他往前一栽,差点从马匹上摔下来。

还是一个护卫立刻冲过去,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让萧融摔个血肉模糊的局面,此起彼伏的吁声接连响起,所有人都停下来,焦急的看着萧融。

护卫统领下了马,快速跑过来:“萧先生!你怎么了?”

萧融眼冒金星,意识模糊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后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糟糕……快走,快走!谁都不准再停下!赶紧走!”

众人一愣,他们又是茫然又是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什么,本来下马的人们立刻又回到马背上,护卫统领怕他再出事,则是把自己的马匹分给了别人,然后他亲自带着萧融往前赶路,之前人们其实已经很紧张了,但如今他们更加紧张,连这安静又一成不变的夜色,似乎都染上了几分远道而来的血腥气。

宋铄也是被人带着骑的一员,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萧融,连颠簸的路况都被他忽视了。

而萧融紧绷的望着前方,心里一个劲的重复一句话,别来,别来,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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