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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谭姐,大家都没印象,说起谭凤琴,连韩生义都想起来了。

因为她去年演了两部样板戏,今年又演了一个抗战片,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温秀薇刚拍完的那部电影,也是由她来当女主演。听温秀薇说,她今年才二十六岁,她自己就出身于戏曲世家,拜的师父也是一位名师,温秀薇对她既羡慕又尊敬,只要谭凤琴有邀请,她必然会答应,而且不管多远,她都要准时到场。

就这样,四人到了岔路口的时候,温秀薇独自回了楚家,剩下的三人,则又去韩家坐了一会儿。

晚上一个孩子没回来,韩奶奶跟韩爷爷是自己吃的晚饭,没人回来,韩奶奶连做饭都懒得做,于是,今晚晚饭是韩爷爷做的。

韩爷爷做饭中规中矩,味道只能算一般般,而且他会的菜就那么几个,他还是更擅长打下手。

坐在韩家,楚酒酒把今天遇见马所长的事情说了,韩爷爷和韩奶奶都在回忆,马所长是哪一号人物。可惜,首都实在太大了,他们连世界历史研究所都没听过,自然更没听过这个略显低调的马所长。

韩奶奶前几天配了一副老花镜,如今终于看得见电视上的人物了,她半脱下眼镜,眯着眼,仔细的剪手中的布料。

她准备给这些孩子一人做一双布鞋,百货大楼卖的鞋用料她总觉得不好,到了夏天,肯定闷得慌。

一边剪,她一边问:“这么说,只租出去了一部分?那剩下的怎么办。”

楚酒酒瘫在沙发上,果盘里切了好几种水果,她拿起一块桃,塞到嘴里,边吃边说:“就空着呗,家里也不缺钱,没必要一定把房子全都租出去。我觉得只租一部分也挺好的,这样以后我们想回去了,还能再进去看看,不然的话,整个四合院都让别人用了,我们要进去,还得给人家敲门。”

韩奶奶:“是这个理,那四合院是你们的老宅,你们楚家的根就在那呢,都租出去,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你爷爷奶奶的牌位,是不是还在老四合院里呢?”

现在不让用牌位,上香都是偷偷的,楚立强也没专门打两个牌位出来,就立了两张照片,底下放个香炉,然后再摆几个果盘,这就算上供了。

楚酒酒正在吃东西,看她又要边吃边说,楚绍拍了她一下,然后替她回答道:“没有,我爸爸在一楼收拾出来一个小房间,设成了香堂,爷爷奶奶,还有我妈,都供在里面。”

提起楚绍的妈妈,大家都有一瞬间的沉默,孟潇雨死的最早,大家对她要么没有感情,要么感情极淡,至于楚兴华,他这辈子虽说也是不容易,但好歹,他还是寿终正寝的。只有张凤娟,找不到尸骨,如今还是不能入土为安。

老人们特别纠结入土为安这四个字,好像不埋到地里,灵魂就只能飘荡在人间,永远没法安息。楚酒酒没有这种想法,土葬是一种,还有海葬、树葬好多新兴的丧礼仪式。在现代,人们即使想入土为安,也不一定花得起那个钱,多少人死后就租一个小方框,把骨灰往那一放,就算结束了。

人们的想法都是逐渐改变的,有些规矩要守一辈子,有些规矩,真就没什么坚持的必要。

所谓的找到尸骨,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感觉好受一点,对于死人来说,她都死了,哪还会在意这些事情。

楚酒酒默默的吃桃不说话,韩生义撑着头看电视,他垂着眼,悄悄抿了一下唇角,也没有出声。楚绍有些无奈,每次一提到这个,大家就像怕他伤心似的,小心翼翼的不敢开口,实际上,他哪有这么脆弱。

原本热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过了两秒,还是韩爷爷认命的肩负起改变话题的重任。

“说起你们的爷爷奶奶,楚绍,你那个后奶奶,没再来找你们的麻烦吧?”

楚绍摇头,“没有,最近我爸也没见过他们家的人。”

韩生义:“那也要小心点,他们家什么都没分到,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韩奶奶放下剪刀,冷哼一声,“断绝了关系,还好意思回来要家产,真是脸皮比城墙都厚。”

楚酒酒下巴一动一动的,她吃着水果,听别人聊天,听着听着,她也开口说道:“对呀,当初明明是心够狠、够无情,才选择了跟家人断绝关系。可一等到家人被平反,原来那些避之不及的亲戚们,就一窝蜂的全都找回来了,而且韩奶奶,你听他们的理由,全都是一样的,像什么,我们当初是不得已,我们是为了给家里留后,我们不是故意的,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也很伤心啊,听的我都开始反胃了。”

说到这,楚酒酒坐直了腰,她扔掉一块西瓜皮,义愤填膺的看向大家:“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抛弃家人、保全自己,哪怕说出大天来,也只能归结成自私两个字!这是平反了,所以他们才凑过来,要是没有平反,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找咱们说一句话,留一个字,那样的结局是什么呢?他们在首都里顺风顺水,自己升官,孩子升学,而咱们,妻离子散的照样妻离子散,老无所依的照样老无所依,出去上学?呵呵,种一辈子的地吧!”

她说完好长时间,屋子里都没人说话,楚绍古怪的看着她,感觉她不像是在说高老太太几个人,韩生义则沉默的坐在原处,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韩爷爷和韩奶奶,是神情最为复杂的人,同样被断绝关系过,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养子韩继彬,另一个是韩生义的妈妈阮梦茹。

后者没得说,蛇蝎心肠,自私自利,不顾丈夫和儿子,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毒蛇,没有任何争议。可前者,总是在动摇他们的心。

从收到钱的那一刻,韩家老夫妻其实就没怎么怪过他了,尤其回到首都以后,他隔三差五就送东西过来,却从不露面,韩爷爷和韩奶奶对他的感情,从疑惑,渐渐就变成了心疼,如果再等上一段时间,说不定,连心疼都会逐渐的变质。

楚酒酒在某些事情上,情商几乎为零,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又通透的如同一块碧玉。

说的再好听,你们也是被家人义无反顾的抛弃了,说的再好听,你们也是棋盘上毫无用处的弃子,除了被扔掉,没有更好的结局。你们打算原谅他,重新接纳他,甚至还想好好的补偿他,可是,这公平吗?

为了照顾你们放弃一切的人是韩生义,从天堂摔到地狱、依然坚持要跟你们在一起的人是韩生义,他没有用手段,没有做过保全自己的事,现在他能回来,不是他坚信未来一定会更好,而是他的运气,实属不错。

做了两种不同选择的人,到最后,竟然得到的是同样的待遇,如果这也称得上公平,那这世界,得扭曲到了什么样子。

韩爷爷和韩奶奶是没有想过那么多的,他们只是想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孩子,可他们不知道,从他们冒出这样的想法时,在这件事上,就已经没有公平可言了。

楚酒酒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知道韩继彬对韩家夫妻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从韩爷爷和韩奶奶的角度出发,他们永远也意识不到原谅他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都是好人,都愿意牺牲自己,可要是从韩生义的角度出发,他们就能骤然清醒过来。

亲生儿子留下的独子,韩生义在两位老人心中的地位永远无人可撼动,只有当他的利益和心情被别人侵蚀到,韩爷爷和韩奶奶才能真正的重视起来。

晚上九点多,楚绍还在楼下看电视,韩爷爷背着手,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奶奶做鞋做到一半,她抬头看了一眼韩爷爷,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而楚酒酒,此时正在韩生义的房间里。

另一张床被搬走了,放到了隔壁的房间,韩生义的卧室顿时大了不少,楚酒酒进来以后,就趴在他的床上,翻动他最近正在看的一本杂志。

杂志和报纸一样,上面的文章基本都是一个调调,楚酒酒翻了两页就没兴趣了,合上杂志,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韩生义,发现他正在给桌上的盆栽浇水。

这盆栽绿油油的,据说能开出花来,但韩生义照顾它两个月了,别说开花,就是多长几片叶子,楚酒酒都没见过。

韩生义浇花浇的慢条斯理,每次楚酒酒看见他这个不疾不徐的样子,都觉得心里像是有爪子在挠。尤其是此时这种情况下,原本的猫爪,一下子变成了老虎爪。

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楚酒酒再也受不了了,“好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韩生义诧异的转过头,楚酒酒这边话音刚落,又急不可耐的响了起来。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次我也没有骗人啊,我就是想让韩爷爷和韩奶奶知道,他们心疼的那个家伙,过的一直都是人上人的日子,要是连他都值得心疼,那你这些年受的苦,就白受了?”

韩生义看着她连珠炮一样的说话,两个唇瓣不停的开合,等她说完,韩生义忍了忍,然而没忍住。

低笑一声,他放下喷壶,走到楚酒酒面前,“我没怪你。”

楚酒酒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韩生义点点头,“真的,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为了我。”

见他的表情不像是说谎,瞬间,楚酒酒瞪起眼睛,“那你叫我上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又要批评我了。”

韩生义有些无辜,他摸摸自己的鼻子,“我没想批评你。”

“就是……”停顿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听你说完那些话以后,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就把你叫上来了。”

楚酒酒默默看着他,双腿不自在的动了动,她质问的语气瞬间消失,切了一声,楚酒酒扭着身子,看似不高兴,其实嘴角都翘起来了,“你可真黏人!”

韩生义失笑。

黏人就黏人吧,但他真的很想和楚酒酒单独待一会儿,哪怕不说话,只是待在一个房间里,也能让他那颗温热的心,变得更加温暖。

警报解除,楚酒酒重新趴回到床上,又拿起另一本杂志,楚酒酒随意的翻了翻,顺便问韩生义:“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揭发韩继彬,他送东西都送了好几个月了。”

韩生义沉默一会儿,回答她:“等他找上门来的时候。”

楚酒酒仰起头,莫名的看着韩生义,眨眨眼睛,她放下杂志,坐起来,凑到韩生义身边,她很小声的问:“生义哥,他做过的坏事应该不止贪污大坝这一件吧,你是不是还知道更多,给我讲讲,好不好。”

韩生义用一根手指,推开了她凑近的脑袋瓜,“不好。”

楚酒酒气闷:“为什么!咱们不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吗,除了你,就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了,你告诉我,我好帮你一起对付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