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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势力已经纷纷上路,辔头指向同一处——南都金陵。

而金陵城中,却依然是一片祥和的秋色连天。

傍晚时分,残阳渐熄,风箫声动,秦淮河畔点亮了第一盏轻轻摇曳的莲花灯,那微光所及之处,落叶瑟瑟地临水垂堤,继而又悄然不见了踪影。宫墙内,百年繁华朱颜不改,雕栏玉栋悠悠在侧,谢允原本沉在冰冷身躯中的魂魄头重脚轻地脱壳而出,跌跌撞撞地在高啄的檐牙与玉柱、横陈的丹墀与琉璃间,四下碰了个遍,死乞白赖地不肯归来。

周翡听刘有良说谢允直接进了宫以后,当下便按捺不住,擅闯了宫禁,闲逛了一整天,一无所获,本已经冷静下来打算离开了,谁知正好看见此地有一大堆大内侍卫站岗,一时动了些许促狭的好胜之心,打算在众高手眼皮底下溜进去玩一趟。不料才刚带着几分得意上了房梁,一眼就看见了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某人,周翡差点失足直接掉下来。

她一时又觉得啼笑皆非,三年来,东海之滨的“尸体”一直牵着她一根心神,她已经习惯了满世界搜罗奇珍药材,被那一点微末的希望一次一次甩开,然后在蓬莱住上一天半日,与近在咫尺的人笔谈。此时乍一见到能跑会跳的真人,几乎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偏偏往日舌灿生花、废话马车拉的谢允不知是被谁下了哑药,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一脸魂飞魄散的痴呆样,一言不发,周翡只好绷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溜达到谢允面前,佯装漫不经心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不认得了,还是躺傻了?”

谢允一把攥住她的手,被女孩手上的温度惊得激灵一下,连忙又松开,莫名带上了一点委屈,说道:“好多年不见,怎么一见我就这么凶?”

周翡道:“是你好多年不见我,我可总能看见你。”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失言,好像上赶着到东海看过他多少次一样,连忙轻轻咬了一下舌头,补上一句:“看得烦死了。”

谢允一愣,苍白的嘴角像初春的冰河,惊心动魄地倒过疏漏的光阴,继而不动声色、缓缓融化出一个成型的坏笑。

他往前一倾,从周翡身上嗅到一点不甚明显的脂粉香气,压低声音道:“什么?在下这种花容月貌你看了都烦?还想看什么啊姑娘?天仙吗?”

周翡:“……”

狗改不了吃那啥,姓谢的改不了嘴贱。

“阿翡,”这时,谢允忽然正色下来,微垂的眼皮勾勒出优美的线条,他深深地看着周翡的眼睛,说道,“我很想你。”

周翡一呆,接着,冰冷的气息克制地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服,在她周身一触即放。那分明不是人的温度,却叫人几乎热泪盈眶。

谢允问道:“我以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周翡声音有些沙哑:“你还一边啃着个加料的馒头,一边大放厥词,说要请我去金陵最好的酒楼。”

谢允笑道:“那还等什么?”

一刻之后,两人将皇宫大内视如无物,翻出宫墙,一路循着热闹跑了出去。

天已经冷了,花灯却如昼,水汽四下缭绕,围在谢允身边,很快凝结成了细细的冰碴,好似微微闪着光,他穿过人群,在前领路,不与周翡叙旧,也不问她来做什么,将来龙去脉掐头去尾,只沉湎于这一段说不清是真是梦的当下。

他沿途嘀嘀咕咕地同周翡这没进过城的土包子指点帝都风物,刚开始,周翡还有一耳没一耳的听,直到谢允指着一家胭脂铺说道:“你看那不起眼的小铺,取名叫做‘二十四桥’,也是有一段故事,据说两百年前,有一位流落风尘的绝色美人,一曲《二十四桥》名动天下,后来红颜渐枯,终于妥协于尘世,被一个富户出钱赎了去,临走前,她在这里吹了一宿的箫,后来人有感于此事,便在此专卖胭脂,以箫声为名,取意‘浮生若梦,红颜不老’。”

周翡听了,面无表情,毫无触动。

谢允便摇头晃脑地叹道:“好好的小美人变成了大美人,还是不解风情。”

周翡无言以对片刻,凉凉地说道:“……是啊?我还以为那家‘二十四桥’是我们寨中暗桩呢。”

谢允胡乱杜撰被人家当场戳穿,居然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负手笑道:“啧,当年有个人在自家门口,连门都不知道怎么进,一路说了三十二个蜀中典故,二十八个是自己编的……”

他话没说完,周翡一刀柄已经戳了过来,谢允撒腿就跑,两人一追一跑,依稀仿佛仍是当年初出茅庐、心无挂碍,在暴土狼烟的江湖道上追跑打闹。

谢允一阵清风似的从人群中飞掠而出,过无痕好似犹胜当年,踩着青石板四处溜达的小狗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四下看,却连影子都没捕捉到。周翡虽然没有他与清风合而为一的绝顶轻功,却也竟然不怎么费力地跟了上来。

两人几乎转过半个金陵,谢允的脚步落在河边一处小酒楼旁边。他立在桥头,水间雾气白茫茫地包围在他身边,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精准无比地弹入挂着灯笼的窗棂里,继而冲周翡招招手,凭空跃起,灵巧地一点周围的桂花树,浓烈的香“呼啦”一下散落出来,托着他飘飘悠悠地落到了三层的屋顶上。

那屋顶上竟有个“雅间”,隔出一小片地方,桌椅板凳俱全,只可惜没有梯子,轻功但凡有点不够用,上去便不容易。谢允探头对周翡说道:“上来,留神不要……”

他话没说完,周翡已经利索地落在了他身后:“不要什么?”

“……不要碰响下层屋顶上的铃铛,不然他们不给你上酒。”谢允顿了顿,才缓缓将自己的话音补全,感慨道,“陈师叔说你一日千里,连林夫子都怕了你,我先开始还以为他是溢美,现在看来,我也要怕了你了。”

这时,屋顶雅间中“嘎吱”一声响,那桌下的木板竟从下面推开了,一个三层高的食盒从桌子底下冒出头来,接着是一小壶酒。

谢允自己上前,将酒菜端上桌,冲周翡道:“这就是金陵最好的酒楼,请。”

周翡却没动,脸上隐约的一点笑容淡了:“我找到齐门禁地,见吕国师旧迹,阴差阳错明白了枯荣真气的要诀,但是……”

一个酒杯忽然飞过来,打断了周翡的话,她下意识地一手抄住,连一滴也没洒,周翡愣了愣,只觉一股带着些许凛冽的酒香扑面而来。

“良辰美景,”谢允说道,“偏要说这些煞风景的,你是不是找罚?”

周翡带着几分迷茫抬起头,谢允与她目光一碰,突然抬手捂住心口,扼腕道:“人生多遗恨哪,恨桂花浓、良夜短、牡丹无香、花雕难醉,扰我三年清梦的大美人就在面前,娶不到,啧,生有何欢?”

周翡:“……”

谢允又回头冲她挤挤眼,笑道:“要是美人肯亲我一下,我就能瞑目了。”

周翡:“……你是不是想从屋顶上滚下去?”

谢允大笑:“头朝下?不行,不雅。”

他说着,将周翡拉入座中,没型没款地翘起长腿,架在“屋顶雅间”的木梁上,远处画舫已经开了起来,波光中隐约传来笙歌,他眯着眼睛望去,握在手里的杯中酒转眼便冻出了霜,好一会,谢允才说道:“方才是说笑的,我能耽误你三年,已经能笑傲九泉了。”

周翡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随即她嗤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你,我难道就不过这三年了?”

谢允摇摇头:“没有我,你不必和武曲对上,不必去什么九死一生的齐门禁地……”

周翡一本正经地接道:“是啊,也不必想练成脚踩北斗的盖世神功。”

谢允哑然片刻,讶异地回头望向她:“我天,这么不要脸,真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周翡抬手在谢允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两三点琼浆飞溅,她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水面上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细碎的小烟花,顷刻照亮了一片,谢允被那亮光惊扰,略一偏头,却觉得一股极浅淡、而又略带着一点少女气息的甜味飞快地靠过来,嘴唇上好似被一片羽毛扫过。

谢允呼吸倏地一滞,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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