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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林大人话虽然不多, 可意思很明白。

事情自然从六年前说起,当时建孟府大修河道,修到隔壁连绍县。

那连绍县在本地强召河工, 又跟本地原县令勾结, 放出一日五十文的价格吸引正荣县的人去修河道。

河工之苦, 不堪言说。

每次修运河, 总会死人。

但架不住给的银钱确实不少,当时说的是,每日五十文,还管吃喝。

其实这个价格,对熟知河工有多苦的百姓们来说,都不想去。

可还是有人家想挣这个银子。

纪元他爹就是如此。

纪元的母亲生病, 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了,还有几亩地是祖产,实在不能卖。

正好正荣县原县令手底下的人把河工说得天花乱坠。

纪元他爹是不信的,却想着做几个月就回来, 有银子看病就行。

他甚至可以多做几个月, 还能买头牛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 正荣县一百多人过去。

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迟迟不发工钱不说,每日的吃食也都搀着沙子。

不到一个月,正荣县的人就觉得被骗了,想从连绍县回家。

带着鞭子的监工根本不让走,从此被扣了十三个月。

这十三个月里, 经常有人死, 特别是连绍县的河工,他们来得特别早, 每个人都瘦得不行。

近千河工也反抗过,但每日干活吃不饱,身边的监工还拿着鞭子,更有马匹随时追逃走的河工。

一直到死的人太多了,连绍县死了二百多人,晚来的正荣县河工也死了十几个。

此事让朝廷震怒,派了按察使过来。

才知道建孟府的惊天贪污。

朝廷拨给修河道的钱,大半进了建孟府官员的口袋,小部分进了连绍县等运河沿路县官的口袋。

剩下的,还有打点各项,正荣县当时的县令跟他们串通一气,早就知道这些河工有去无回。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几千两雪花银是到他口袋了,建孟府的上司还觉得他识趣,以后会带他继续发财。

震惊朝廷的贪污案被迅速清理。

但死的人回不回来了。

纪元他爹,就是在河道上,等官府的人过去,他的尸体早就凉了。

当时是盛夏,尸体混着泥土,还有些发臭。

林大人看着正荣县十九具尸体,面露不忍,当地买了棺材,带着十九个人回去。

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当时林大人,县丞他们,花了很大力气安抚,并且把所欠的银钱,以及朝廷发的抚恤金如数给到他们。

这件事同样没有声张,连他们的村长都不告知。

原因也简单,就怕这些人本就失去家人,骤然露富之后,再被恶人盯上。

于是这件事很少人知道。

这些人当中,林大人对纪元家印象深刻。

没办法,纪元家人丁单薄,纪元母亲还病着,听到丈夫死了的消息,更是起不了身。

好在纪元的叔叔还在,过来的时候也是点头哈腰。

林大人并未想太多,这是纪元的至亲,他们都是血脉亲人,应当不会有错。

谁料发生了后面的事。

也是当时接手混乱的正荣县之后,事情太多了。

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有再去探查,才让纪常林有了可乘之机。

三年前那会,县学招人,纪元穿着合身的衣服去考试,林大人就更没多想了。

殊不知,那衣服是纪元师娘给他做的。

林大人越想越心惊,他一时疏忽,竟然让小小的孩童,交到这种人口中。

方才他故意躲在屏风后面,就是想听听这对黑心夫妇怎么说纪元的。

越听让他越生气。

什么丧门星,什么孤儿。

白眼狼。

都是他们喊的。

怪不得小小的纪元,竟然这般处变不惊。

看他淡定的表情,这些话说不定早就骂了多少遍。

也是林大人故意躲着,纪三叔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

如果林大人今日真的离开正荣县,那这些谎言就会被永远埋没。

便是再翻出来,也不可能让纪元的名声恢复如常。

太歹毒,这些话真的太歹毒了。

方才纪元还问,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是为了毁掉纪元的科举之路?

或者,是以此为要挟,让神童纪元成为他家的摇钱树。

这些都有可能。

此时衙门内堂的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黑心夫妇震惊。

三百两银子,他们拿走了亲哥用命换来的三百两银子,然后就这么对纪元?

此时,县学教谕站出来道:“没记错的话,纪元上学的钱,还都是自己赚的,自己抄了五经都是自己抄录的。”

“所以纪元他爹的钱,你们到底花在什么地方了?”

“纪元这些年,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后面捕快匆匆过来,安村长跟赵夫子都来了。

赵夫子手中,还有小纪元之前的衣服。

当时为了参加县学体面一点,师娘给纪元做了身衣裳,换来的衣物就放在她那。

现在拿过来,众人看着满是补丁的衣物,就知道纪元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不,我没有,我也养了!”

“养?”安村长道,“明明是纪元在你家干活,给你家做事。他上学的银钱都是自己挣的。”

安村长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这些事林大人这边的人基本都知道,可现在再听,更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说以前纪元努力做杂事换银钱,那是贫而好学。

现在呢?

现在告诉大家,他其实不用吃这么多苦。

他的父亲,拼死给他挣到了乡下人足够好好生活半辈子的银钱。

纪元的路,原本应该很平坦的。

即使这些钱没有全都用在他身上,即使亲戚贪一点,那也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

而纪元的叔婶,为了彻底掩埋这件事,竟然这么对纪元。

但纪元接下来这句话,才让聂县令站都站不稳。

“三叔,你是因为想彻底掩盖这笔钱的存在,所以才故意不给饭,故意打骂,故意让冬日的纪元在漏风的柴房住吗。”

“饿的吃稻草,冻得蜷缩起来?”

纪元从未说过这些话。

一是说了也没用,都是一些扯皮。

二是没有证据,也不觉得对方为什么一定让小纪元虐待至死。

现知道原来小纪元的爹留了三百两之后,纪元心中的疑惑彻底解开。

“三婶,当时你竭尽全力不让我去读书,是不是就怕我哪日读书了,发现这件事的真相?”

“当时赵夫子越说我有天分,你越不让学,甚至纠结全村人过去。”

一切留在心中的怪异都解开了。

毕竟,只要纪元死了。

此事无人追查,无人会问。

纪元他爹用命换来的三百两,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两人原来还做过这种事?!

怪不得纪元有能力之后,再也不到三叔家过年,怪不得他基本不跟这家人说话。

原来他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安村长还道:“你们两个死心吧,安纪村很多村民都能证明这件事,他们就在赶来的路上。”

“我们都能给纪元作证,他根本没有吃喝你家什么东西,他做的活,甚至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多。”

安村长,赵夫子是坐着牛车过来的。

其他村民没有那么多牛车可坐,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纪元眼神微动。

安村长道:“纪元为了我们村的人能改变生活,做了许多事,可他从不居功。”

“我们心里都明白的。”

做青储料的方法,从来都是纪元的。

但不管跟安叔公合作,还是教整个村子来做,他从未把自己当做利益所得者。

而是仔仔细细地为全村人考虑。

其实今日正月初六,村长正把村里要修路的消息放出去,便听到纪元出事。

赵夫子急匆匆过来,他们两个直接丢下修路的时候来到衙门。

他们自然也听到那三百两的事。

纪三婶,纪三叔。

实在丧尽天良!

为了昧下这笔银子,竟然那么折磨纪元。

不仅这样。

在以为林大人等知情人离开后,立刻反咬一口。

如果林大人他们真的走了。

那这个官司还要吵的空间。

纪元怎么办?

纪元要是真的今年科举,那就真的完了。

这件事对在场的人都很震怒。

普通的小吏跟百姓,想的都是亲戚之间,竟然这么对自己的亲侄儿。

像聂县令这种官员,想的则是,对方为了咬住纪元,竟然要断了他科举之路。

跟着林县令两个月,聂县令几乎可以想象后面的事情。

想要跟这家难缠的人和解,纪元必须付出些什么,或者是银钱,或者是科举之后的承诺。

总之,这家人会永永远远当吸血鬼,只吸纪元家的血。

这种泼皮无赖,绝对是这样做的。

聂县令想到自己对纪元的误会,愧疚之情几乎要涌上来。

就在聂县令想要审案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林大人。

林大人道:“当时办丧事时,纪元还有个姑姑来过一趟,或许那个姑姑知道什么。”

“聂县令,还请把这些人收押,明日等纪元姑姑来了之后,一并审问。”

其实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纪三叔一家,想要吞掉纪元家的抚恤金,说直白点,就是吃绝户。

他家吃绝户还不够,甚至奴役虐待年幼的侄子。

在侄子出息的时候,借着所谓的恩情,挟恩以报。

可实际上,人家纪元根本不用吃这些苦。

三百两银子啊,给到一个正常的人家里,肯定好吃好喝的对纪元。

但为什么要等纪元的姑姑?

林大人却看向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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