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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笑:“那可好,就当给我看家了。”

大家收拾好心情,又看看外面的大雪。

总觉得天阴沉沉的。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一切顺利。

不过半个月时间,怎么就这样了。

今年京城冬日的天,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总觉得天要掉下来一般,黑压压的,让人心头不舒服。

而这个不舒服,在京郊民居被雪压塌,死了三四个人开始,就更加明显。

工部负责营缮的官员天未亮便赶到,要不是程大人坚持早点过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程大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再看着坍塌的房屋,手指往里面探了探。

木头,是空心的。

怎么可能是这样。

程大人一边放不开手里的百姓家的孩子,一边想看看他负责修缮的民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竟然两头顾不上。

这些木材,他一一都检查过的。

每一处的用料都是他自己盯着的,怎么会这样。

等大夫来了,程大人迅速检查所有民居。

一半用料扎实。

另一半全都是空心的木头,薄薄的一层。

就算雪压不塌,里面的人也会被冻死。

程大人摸着手上的木头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部分不是他负责的。

顺天府。

最开始,是顺天府的人在修缮京郊去年坍塌的房屋。

修到一半,朝中吵起来,户部说顺天府的人不经批准,私自建造。

从年初一直吵到八月。

眼看天气要冷起来,事情摊派给工部,变成自己负责。

时间紧张,加上程大人手底下的人也说之前的房屋修建得很好。

他的精力,就放在后面加紧修民居上了。

时间太赶了,让他根本没办法回头看看顺天府的人都做了什么。

程大人剧烈咳嗽。

他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件事。

他刚给女儿过完一岁生辰,想着明年会试年,他一定能考个好成绩,也给程家长脸。

随后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程家因为那首夸赞太子的诗成了出头鸟。

家里人死的死贬的贬。

十几年了,在今年才喘过气。

当时都说,程家有他这个做探花的,算是保住一点根基。

京郊民居这事,怕是一点根基也保不住了。

不对,还有他堂弟,算是去了外面,不参与这里面的纠葛。

程大人的下属也意识到什么。

他们似乎无意中,为某些人背锅了。

这么多的料混在一起。

谁又能知道,哪些是他们盖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

又或者说,谁知道他们接手时,这些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偷梁换柱。

每一种都有可能。

程大人深吸口气:“接下来,有许多官司要打。”

下属与程大人一荣俱荣,狠狠点头。

这官司打好了,他们是无罪的。

打不好,就要看上面的心情。

他们也是蠢,营缮这活是干好的吗?

怎么还觉得是上面看重。

更是他们糊涂,以为要赶时间,不是每一间房屋都检查,更没有检查得很彻底。

官场上,疏忽一步,就全完了。

程大人道:“先安顿灾民,立刻检查今年修缮的所有民居,不能再出事了。”

已经死了四个人。

他可以肯定,自己经手的房屋绝对没有问题。

但这差事确实给到他的手上。

他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皇宫,勤政殿。

皇上震怒。

“再次坍塌?”

“好,真是好得很。”

“朕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天子脚下,几百处民居去年坍塌,今年再建,你们就弄出多少事端?!”

“八月建造,十一月坍塌,好,真的好得很。”

皇上一口气没提起来,屏风后刚刚带进来的冷气又让他背过气。

勤政殿内瞬间兵荒马乱。

赶来的小太监赶紧跪下磕头。

太子上前一步,皇上却紧紧盯着他,不让太子靠近。

皇上忽然想到负责修缮京郊民居的那个官员,姓程,还是个探花。

当年也是这个程家夸太子以后必然是个明君。

要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

但就是让皇上无端愤怒。

他这会的猛烈咳嗽,再看着正值壮年的太子,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在这。

自己怎么就如此病弱了。

朕才是天子,朕才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皇上越咳越厉害,指着太子的脸:“滚,给我滚!”

为什么愤怒?

还有种离奇的愤怒。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种愤怒是无力。

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掌控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再仔细看,他跟乡间无数想要打孩子打老婆的中老年男人一样。

愤怒是因为害怕,愤怒是因为弱小。

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

太子还年轻。

皇上一口鲜血吐出来,在奏章上格外显眼。

勤政殿的人更加慌乱,御医已经过来,赶忙给皇上施针。

太子嘴角牵动,笑不出来,也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父皇的喜怒无常,他甚至知道皇上的愤怒源头。

一般来说,他都躲着的。

尽量让自己低调下来。

太子叹口气,谁也不看,也不吩咐御医们去忙。

贵妃跟五王爷匆匆过来。

这两人皇上是愿意见的。

贵妃是真正的温柔,五王爷又蠢笨。

这种对手里权力没有威胁的人,皇上甚至对他们很温和。

李首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风雨欲来。

去年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果然是个源头。

方才勤政殿的事,飞速传遍整个京城。

官署里对此简直议论纷纷。

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又听说京郊死了人。

翰林院这里,反而清闲起来。

特别是史官院,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大部分人准备外派,嘴里讨论的,也多是皇上,太子,五王爷。

有人道:“难道皇上属意了五王爷?”

“有可能,听说皇上昏迷之前,让太子殿下滚。”

此话压低声音,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少人看了看谢志福的位置。

谢志福是贵妃的外甥,此刻已经去勤政殿外等着了,做不了什么,就是露露脸。

他的位置,自然是空着的。

也有人道:“想什么呢,太子殿下是多年的太子,位置稳固,年初还替皇上祭祀了啊。”

这倒是个佐证,皇上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主要太子也没什么过错啊。

纪元心道,历史上那么多被废的太子,难道各个都有错?

无非还是因为不合皇上的心意。

想合一个人的心意,简直是伪命题。

这个人还是皇上。

说什么做什么,都讲不出对错。

太子忽然觉得有点累,这么多年,他真的尽力了。

今年再自请去替父皇祈福,只怕也不成了。

太子那边的想法,翰林院史官院的众人自然不知道。

朝中世事多变。

他们还未真正进入官场,已经感觉出来了。

纪元听着大家说话,心里只盼这个冬天赶紧过去。

远离京城,才是最好的。

纪元手里是应天府的风土人情。

既然去那里做事,肯定要了解当地的情况。

不少人还是羡慕他的,也问道:“十一月十五,是不是还要去太子府陪读,是今年最后一次了吧?”

纪元点头,不仅是今年最后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

年后正月他就会上任。

只是可惜,跟李首辅的半师生情没能维持太久。

今年最后一堂课,是资治通鉴里面的内容。

李首辅照例给他提纲,让他来补全内容。

纪元五经里,学的就有春秋,春秋为史书,《资治通鉴》也是如此。

同为编年体的史书,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自然格外重要。

当年宋神宋为此写序,讲:“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

这么厉害的书,纪元之前读过吗。

自然读过,读史书不读此本,那也白学了。

纪元还跟殷博士对此书有过交流。

但如今再学,似乎感觉更是不同。

纪元这会看的,倒不是即将学要学的内容,而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一篇,玄武之变。

此段不用多提,当年秦王府手握强兵,压了父亲的威仪,之后的故事就不必多讲了。

天齐国会不会如此,纪元不知道,但难免让人多想。

纪元摇摇头,还是好好做事吧。

过了这个冬天或许就好了。

老年人就容易在冬天生病,还容易在生病的时候胡思乱想。

只要天气暖和起来,皇上的理智应该会回来。

就看太子的忍耐了。

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应该不会废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