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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就走。

这会儿天就要黑了,众人都该回家,回家该睡觉睡觉。街上几乎没有人。

周知缓过了那阵痛劲之后,想请人把自己送到医馆……最近他真的很倒霉,头上的伤还没有好,腿又伤了。关键是,这一个两个凶手都不给赔偿,全让他自己治。

他手头的银子已经被榨干,真的就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几个铜板治断腿,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知肯定要治好自己的腿,手头无银,那就想办法嘛。他请了廖盼盼去告知母亲,让母亲务必来一趟。

赵氏不太忙,事实上,自从周知带着妻儿搬走,她每天只需要给父子俩人做饭洗衣,比原先轻松了不少,她知道最近家中男人对自己很不满,有空也不歇着,将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后,还去外头接了一些衣裳回来洗。不说赚多少银子,至少这忙着过日子的态度是有了。

得知儿子那边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赵氏不敢不去。哪怕知道顾父会不高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儿子求助无门。

到了医馆,看到儿子满脸痛苦,大夫也发愁怎么接骨,赵氏险些没晕过去,惊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提及此事,周知气不打一处来,压着脾气低声道:“是顾秋实打的,他亲自动的手。有钱有势了不起得很,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还不赔偿。娘 ,我手头没有银子了,你帮我付诊费。”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从母子情分来讲,他手头银子不够,这又人命关天,母亲不能不管他。从道义上讲,顾秋实把他打伤了却不赔偿,母亲又是顾秋实的继母……这最后出银子的人是顾父,子债父偿理所应当!

赵氏一脸为难,她和顾父最近关系很僵,因为周知搬走,且顾家院子足够大,顾父都和她分床睡了。两人如今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其实赵氏很清楚,也就是看在秋天的份上,否则,她早已被扫地出门。

关于花钱,顾父并非不知道她有将家里的银子悄悄给周知,以前是不在意,或者说,他心里早已把周知也当成了儿子照顾。但是,顾秋实发作一回后,顾父私底下就跟她谈过,周知一家以后再也不能登顾家的门,且她不可以再拿家里的银子接济周知……哪怕她答应了,他也不信她,还把家里放在她那里的银子都收走了。

当然了,半路夫妻过日子,哪怕顾父是个厚道的老实人,赵氏心里也还是不安稳,她这些年有悄悄攒私房,手头还有六两多银子。

说实话,对于一个镇上的妇人来说,六两多的私房不是小数了。

要是拿来治腿,大概勉强够。但这件事情会惹怒顾父,如非必要,赵氏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不能出这个银子,儿子的腿又必须治,那就只能让旁人出钱。于是,她自告奋勇去帮儿子讨公道。

顾秋实在酒楼之中陪着玉宜用膳,他们人虽然还没回去,但顾秋实已经派人先行回京打听公主府的事情。

看见赵氏在门口鬼鬼祟祟,顾秋实立时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周知此人,特别擅长攻心。

上辈子顾秋实糊里糊涂就将他当做了过命的兄弟一般护着。如今的廖盼盼也是,明明伤她最深的人是周知,害她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也是周知,但她害了这个杀了那个,就是不对周知动手。

如今也一样,赵氏跑到这里来,绝对是为了周知的腿伤。

顾秋实只看了一眼门口就收回视线,没打算与赵氏打招呼。

赵氏无法,她在门口多磨蹭了一会儿,伙计就一直盯着他,眼看伙计上前,似乎要撵人。她只好抢在伙计开口之前出声:“秋实,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镇定往里走。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撵人,下意识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如今是这间酒楼的贵客,他住了这么久,出手很大方。可以说,这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让酒楼赚到了以往三年都赚不到的银子。

酒楼的东家很识趣,一切以他为先。平时口风又紧,有不少人来打听关于顾秋实的事,通通都被东家挡了回去。

如今这个伙计也一样,撵不撵人,只等顾秋实一声令下。

顾秋实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见赵氏,败胃口。他头也不抬:“我不想被人打扰。”

伙计秒懂,立刻冲上前抓赵氏胳膊:“大娘,你不要为难我,赶紧出去吧。”

赵氏不想出去,一路都在挣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的事同样重要,今天我要是让你过去了,我就会失去这份活计,倒是全家老小都要挨饿。”伙计嘴上诉苦,动作特别麻利,很快就把人扯了出去。

赵氏无法,进又进不去,只能赖在门口等。

天色不早,顾秋实不打算出门,早早就睡下了。

赵氏知道该回家了,但儿子的诊费没有着落……而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顾父。

顾父回到家里没见着人,打听过后得知了妻子的去处,立刻跟到了酒楼,妻子就那么杵在酒楼大门之外,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在顾父看来,赵氏这是在逼迫儿子。

这世上有许多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养恩要比生恩大。无论赵氏那几年是怎么养的孩子,儿子终究是在她手里过了五年。

如今赵氏站在街上,儿子所在的那个房间烛火已灭,明显人都睡下了……这件事情要是被有心人编排一下,好说不好听啊。外人会说儿子没良心。

“你给我回家。”顾父很生气,上前就扯人。他说是铺子的东家,却每天都要搬搬抬抬,臂力惊人。赵氏根本就抵抗不过,眼瞅着就要被拖走,她哭着道:“今天你就是休了我,我也要守在这里。你不知道,阿知一双腿骨都断了,被秋实打的!”

周知是个聪明人,做事很有分寸。他并没有把自己受伤的原委往外说,旁人问及,他就只叹气。

当时四下无人,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知道内情的几人又只字不提,旁人都以为他是自己摔的。

顾父知道周知受伤,看到赵氏跑到这里来等着。猜到和儿子有关,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打断了周知的腿,他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你别胡说!秋实才不是那种人,你敢毁他名声,一会儿我真的休了你。”

他咬牙切齿,眼神喷火,明显是真的生气,这话也并不是开玩笑。

赵氏气急:“这还能有假?阿知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混账满口谎言,他的话你也信?”顾父恼怒不已,“反正我不信。他分明就是自己受伤了跑来讹诈我儿子的……小时候你独独偏爱他,处处护着,压着秋实被他欺负,如今他一事无成还谎话连篇,这都是你的报应。”

最后一句,算是戳着了赵氏的肺管子。

周知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真的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他甚至荒唐到镇上的活计都干不长……原先赵氏离开周家后把儿子带着一起,就是怕儿子学了姓周的一身臭毛病。她一直以为父子俩只是容貌相似,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事都不一样。

如今回过头来看,周知只是长相好些,嘴甜一些,其余和他爹一模一样。他不好色,不逛花楼,但却对自己的继妹下手。

想到这些,赵氏整个人大受打击,面色灰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顾父皱眉:“你站好,别摔着了。”

赵氏一向疼爱周知,看着儿子长大成亲生子,娶的还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她一直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老了有靠。

可现在,她猛然发现,周知根本就不是个踏实的人,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赵氏真的很讨厌周父,之前人没了,她特别高兴,没忍住还买了鞭炮去放。

家中有丧,有亲戚的人家都会买鞭炮来放。赵氏的做法并不突兀,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哪怕不是一家人了,还生了个孩子呢。

都说人死债消,不管外人怎么想,周父死后,一家人该原谅就要原谅。赵氏放鞭炮,旁人都以为她是伤心,其实她是高兴。

结果,送走了老的,又来了个小的。更让她绝望的是,这小的是她亲自生下,亲手养大。

真的是报应吗?

赵氏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冒虚汗。顾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扎着她了,把人打击成这样,伸手将人扶住,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都不可以来烦秋实。他这做儿子的狗够对得起我这个爹了,光是回来那天送的礼物价值,已经足以将他养大。他不欠我的,更不欠你,反而是你亏欠了他。”

听着身边人喋喋不休,赵氏渐渐回过神,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也缓了过来。

“阿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骗我。我是他娘,我能看出来他有没有撒谎。”

顾父一开始认为儿子不可能打人,后来劝说赵氏时,想到周知干的那些混账事,又觉得有这可能。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

“那也是周知太过分,他活该被打。”

赵氏眼泪汪汪:“那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

“是你教的,没教好。”顾父不客气,“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不爱听我说话。回头你收拾行李走吧,我不拦着你。”

赵氏:“……”

人到中年,她离开了顾家,又上哪儿去找一个婆家?

别看顾父做得是小生意,平时又早出晚归,大多数时候都在忙忙忙,其实他这个铺子挺赚钱。

赵氏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此时见顾父不像是开玩笑,满心惶惶然:“不!我不走。”

顾父就知道她不会走,立即道:“既然不走,以后别再管周知的事,再让我发现,我绝不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