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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河双手放在身侧,隐约可见绿光萦绕,继续道:

“咱家今儿个也不是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来的这里。”

“嚯,燕皇倒是好大的气魄,我还想着今儿个这把剑能多饮一些血呢。”

“百里先生说笑了,您的剑,可以杀了咱家,但杀了咱家后,您这把剑,也就废了大半了。

当然了,若是百里先生愿意,这蓄了这么久的剑意,咱家倒是愿意就这么受了,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咱家的荣幸。”

“魏公公,我没有瞧不起阉人。”

“嗯。”

“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剑意要是落在您身上,我觉得有点亏。”

“那不就得了,您不用那道剑意,就杀不了咱家,咱家就能一直站在这儿,您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百里剑扭头瞅了瞅身后的茅草屋,

道:

“那里头的呢,你们就不管了?”

魏忠河笑道:

“陛下说了,江湖人的事儿,管太多,显得忒掉价。”

“哎哟,啧啧啧,你们燕皇不练剑真可惜了。”

魏忠河笑而不语。

“晋国的那疯子,一句话,硬生生地将那位造剑的剑痴推到了四大剑客的座位上,要是燕皇陛下也练剑,这天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出去八大剑客甚至十八大剑客?”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百里剑见没得到回应,

继续用一种极为纳闷的语气道:

“你们,就真的不管那老犊子了?”

魏忠河微笑摇头:

“不管。”

“那老子千里迢迢又挨饿又受冻得跑你们这儿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得干了?”

老爷子找百里剑一起来,

就是请百里剑保护自己。

因为老爷子需要靠近燕京城,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一个人保护。

魏忠河指了指身后,

道:

“百里先生若是愿意,城墙下面,有温酒和热菜备着。”

“不不不不……”

百里剑摇摇头,

“那样就太不像话了,里头的那个老犊子,太小气,咱就这样站着吧,你不动我也不动。”

魏忠河点头,

“好。”

“嗯,但还是过于乏味了,你又是个太监,又不能和你聊聊荤话,无趣。”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李良申人不在燕京么?”

魏忠河摇头,

“李总兵,不在燕京。”

“不像话,不像话,你们明明知道我来了,却不叫李良申过来陪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倒是真怕自己剑心痒痒了控制不住啊。”

魏忠河仍然保持着那仿佛千年不变的微笑,

道:

“百里先生要是剑心发痒了,大可来我大燕江湖转转,我大燕不及乾国疆土大,但大燕的江湖,也是同样的精彩。”

“呵,没那么闲工夫。”

“百里先生也可以去银浪郡,或者去乾国三边,我大燕铁骑,在那里候着百里先生。”

“你在威胁我?”

魏忠河点点头,道:

“您终于听出来了。”

“哟呵,你大燕铁骑很了不起嘛!”

魏忠河继续点头,道:

“确实很了不起。”

“…………”百里剑。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茅草屋内,

忽然传出一声大喝,

如天雷之音荡漾而出: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启明殿外的场子上,

一道老者的虚影显现而出,

在老者身边,十八朵莲花若隐若现。

老者一现身,

周围十多位红袍大太监直接将其围住。

薛义向前走出了三步,

面向老者,

开口道:

“藏夫子,久仰了。”

东方,炼气士之风盛行。

小到街头算卦混吃混喝混钱的,大到一言而决国运。

和四大剑客四大国各有其一不同,

在炼气士之中,

只有一人站在巅峰,

那就是乾国的藏夫子。

“久仰?”藏夫子看着站在自己前方台阶上的薛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就你,若非吸食了数十年燕国国运苟活着,你,连站在老夫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薛义点头,道:

“确实如此。”

炼气士之风,乾国最盛,因为包括乾国的前身朝代以及乾国本身,出了很多位痴迷炼气士的皇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薛义本就不是最为有天赋的炼气士,他能有今日之境界,还是因为燕国两代皇帝准其用燕鼎吸食国运而修炼。

藏夫子的目光透过了薛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燕皇,

开口道:

“燕皇陛下,乡野草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燕皇没说话。

藏夫子则笑着继续道:

“燕皇陛下,您看,您这大燕之国运龙脉,真的是让人好生得羡慕啊。”

话音刚落,

藏夫子身边的十八朵莲花,直接崩溃了三朵。

下一刻,

于这启明殿上方,

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黑龙身影,宛若海市蜃楼。

黑龙盘旋,龙首朝天,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

数月前,天下凡是资格足够的炼气士,在冒险付出巨大代价卜算国运时,都曾被这黑龙之势给震惊!

这意味着,燕国之国势,如烈火烹油,已达巅峰!

田无镜自灭满门时,其叔祖也曾对其说过相似的话。

赵九郎手里还拿着米糕,咬一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觉得挺满足的。

因为他清楚,这道黑龙里,也有他的贡献。

薛义双手摊开,一道道黑气从其身上迅速升腾而起,与这天上黑龙形成了呼应。

“藏夫子,有我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斩得下我大燕龙脉!”

藏夫子脸上不屑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还真不信你能挡得住老夫,不过,老夫来此,只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谈一笔买卖。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斩你大燕龙脉,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亲自发明诏,终你一朝,不得南下攻乾!”

说着,

藏夫子身边又一朵莲花崩溃,

一道银色的气浪席卷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龙虚影,

“否则,今日你大燕龙脉,将不复存在!”

今有当世第一炼气士,凭形神入皇城,以龙脉为引,迫使人间君王让步!

薛义昂首目视前方,

道:

“你且试试!!!”

一股悲凉的死志,已然弥漫而出。

赵九郎将手里最后一点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学着皇帝先前的动作,很不雅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几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见到这位宫内太监们的太爷感觉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大燕的宰辅,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其实,在田无镜自灭满门时,田家叔祖就曾提醒过田无镜,小心世间修玄者,以方外之术而来。

如今,田家叔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

面对这种威胁,

燕皇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开口道:

“薛义,听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闻言,身体一颤,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陛下,但还是往回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诚声道:

“臣在!”

“退回启明殿,不准出手。”

薛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这龙脉,就算他拼死保护,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来,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斩下龙脉!

“接旨。”

燕皇开口道。

薛义面露挣扎之色。

“薛义,接旨!”

薛义终于低下了头,

叩首道:

“臣,薛义,接旨!”

薛义起身,

走回了启明殿内,站在了赵九郎身侧。

燕皇则抬起头,看向上方,

笑道:

“朕还是第一遭见到,在朕所住的皇宫上方,还有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燕国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这是藏夫子形神出现在这里时,燕皇,第一次睁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藏夫子。

“…………”薛义。

“呵呵。”赵九郎则笑了,走出了启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头看向天空,道:“陛下,别说您了,臣也等着看这奇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这对燕国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书房里还有诸多奏章没看呢,切莫耽搁,速速斩起。”

藏夫子发出一声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斩一国之龙脉,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当老夫不敢么?”

燕皇负手而立,

道:

“速速斩起!”

“好,老夫今日,就斩你大燕龙脉,断你姬家福泽!”

下一刻,老者身边除了那一朵蔫吧着的莲花还存在,其余的莲花,全部崩溃。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强横的气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苍穹,

紧接着,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龙虚影身上。

“嗡!!!”

黑龙虚影分裂,那浓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从冥冥中来,又归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开始燃烧,表情却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位君王,用一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开口道:

“燕皇,你大燕龙脉已断!”

燕皇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情景变化,等到黑龙消散,乌云散去,光亮照射下来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气,

开口道:

“我大燕立国数百年,立国之艰,护国之难,这些,都烙印在每个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续数百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龙脉,也不是你们这些炼气士口中所说的气运!

大燕,

靠的,是数百年来,大燕儿郎持刀策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战死后新君继位,继续御驾亲征!

靠的,是战马,是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断的脊梁!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过来!”

在燕皇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镇北侯李梁亭小时候看着自己吃鸡腿时馋得流口水的画面,

浮现出了靖南侯田无镜那一声“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现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亲自持灯盏看着大燕疆域图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国运,

你说改就能改了?

你说断就能断了?

那我大燕还要这数十万铁骑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经即将湮灭,他的耳边,回荡着燕皇的这些话语。

忽然间,

他感到有些迷茫,

这位燕国的皇帝,

他的态度,他的话语,他的神情,

竟然让藏夫子对自己修行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燕皇拾级而下,

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开口道:

“炼气士,何其多也!

乡野炼气士,以卜卦堪红白为生,靠蒙骗百姓而活!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在朕看来,

他们,骗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骗的是君王将相!

无非是对象不同,但都是在骗,有时候,甚至骗得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乾国,也让朕很失望!

看来,乾国真的是无人了,居然想靠一个江湖骗子来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朕要你亲眼看着,被你斩断龙脉,被你断掉福泽的大燕,

它的铁骑,

是如何踏翻你大乾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时湮灭,在湮灭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没能完成。

……

茅草屋内,

气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喃喃道:

“结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为炼气士,他自然已经感应到了茅屋内的那位当世第一炼气士已然油尽灯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剑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宫,随时拱手您来坐坐;

大燕的铁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势顿起!

魏忠河冷笑一声,两袖之间,有一道道匹练流转!

“我是真没想到,一直都说燕人蛮傲,但没想到,燕人皇宫里的公公,都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开,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剑微微皱眉。

魏忠河继续道:

“但在国战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两步,

道:

“百里先生还是先将藏夫子的弥留之躯带回去吧,兴许还能送其回山门再看一眼。

当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宫,也不持剑去挡我大燕铁骑;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内滥杀无辜,你杀一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十个乾人!

你杀一百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一千个乾人!

你,

尽管杀!”

说完,

魏忠河转身,

挥一挥衣袖,

离开了。

…………

启明殿内,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輦,他的身影,有些懒散,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批阅奏折的间隙之间,多下了一盘棋罢了。

薛义停留在启明殿内,再次跪伏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贪慕骄奢享受,

但薛义却曾和先皇喝茶时,听先皇亲口说过,

先皇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皇位给争到手了,然后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先皇说: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点儿,贪慕一点儿,荒唐一点儿。

一来,以前当皇子时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当了皇帝后,不好好过几天好日子,总觉得这辈子亏得慌。

二来,自己荒唐一点儿,也能方便自己那个儿子继位后可以拨乱反正,让自己儿子的名声能直接立起来。

先皇还说过:他其实没活够,但他怕自己这皇位坐得时间太久了,耽搁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时间。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炼出来的丹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吃着。

先皇说:用这个法子让自己早点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辙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书上要是记载得不明不白,可能还得害自己儿子背上坏名声。

薛义老泪纵横。

坐在輦上的燕皇却开口道:

“薛叔,你可得继续活着,朕不在乎什么龙脉不龙脉的,但晋国楚国保不齐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两国想有什么异动,还请劳烦薛叔您学学先前那位,也去他们皇宫里走一遭,吓一吓他们。”

赵九郎从启明殿里出来了,

这位当朝宰相手里拿着两条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輦旁。

燕皇指了指这米糕,

道:

“凉亭好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顺带给凉亭和无镜带个话。”

“请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輦座上,

手掌轻拍輦架,

道: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