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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玉度轻轻开口:“意思是,他修了闭口禅,无法说话。”

奚绝还没说话,横玉度就自顾自地补充:“让尘并非恶业太重,他的相纹可窥探天机,需时刻约束自己。”

奚绝:“啊……”

横玉度大概觉得说的不太好,又继续补充:“天机就是未来,他的相纹是窥天机,众人皆知。”

奚绝:“我……”

横玉度补充:“啊,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说你孤陋寡闻的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

奚绝:“……”

一个闭口禅,一个话痨鬼。

两人正说着,一阵轻缓脚步声从外传来,盛焦面无表情进入九思苑。

高高兴兴的奚绝登时垮下小脸,瞪了他一眼。

盛焦眼神无光,看也不看周围的人,漠然走到空的桌案前正要坐下。

奚绝爬起来,眼疾手快爬过去,扒着桌案跪坐蒲团上,无理取闹道:“这里是我的座位,你走开。”

说罢,奚绝才瞥见书案上几本崭新的书卷正标着“盛焦”的名字。

奚绝:“……”

饶是如此,奚绝也理不直气也壮,气势不减地瞪着盛焦。

若是在昨日,循规蹈矩不愿有半分偏差逾越的盛焦恐怕得拿天衍珠劈他,但今日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盛焦竟只是看他一眼,脚尖一转,走到奚绝的位置安静坐下。

奚绝:“……”

奚绝顿时有种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上课第一日没什么安排,那姓温的掌院都没露面,大概是想让几个少年相互熟悉一番。

奚绝心中有气,就这样托着腮瞪了盛焦一整天,眼睛都酸涩无比还不愿放弃。

盛焦始终当他是透明人,垂着眸翻看着写着“奚绝”名字的书,心无旁骛。

奚绝气得差点仰倒过去,终于舍得将视线收回,跑到最话痨的横玉度身边和他紧挨着坐。

横玉度微笑。

奚绝小声嘟囔:“那个锯嘴葫芦是不是也修了闭口禅?你知道内情吗?”

横玉度是个脾气好却慢热的,和人聊熟了也不再死亡微笑,“啊”了一声,神色有些为难:“背后道人是非,实在非君子所为。”

“没有背后道人是非。”奚绝振振有词,抬手一指盛焦,“我们当着他的面说呢,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放心吧,我们还是君子的。”

横玉度:“……”

酆聿也跟着凑了过来:“什么什么?道谁的是非?让我也听一听!”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此事中州三境众所周知。”横玉度无奈道,“盛焦相纹是灵级“堪天道”,是堪比天道的存在,但盛家家主……唉。”

大概是背后道长辈是非也不是君子所为,横玉度用“唉”来代替那些未尽的话。

奚绝和酆聿点点脑袋,表示理解此唉的意思。

“……很唉。”横玉度说,“盛家此前数百年,连个天级相纹都未出过,乍一出了个灵级相纹,就……唉。”

“好唉,太唉了。”奚绝和酆聿说。

“他们大概误解了“堪天道”的意思,以为灵级相纹能代替天道行赦恕申宥,便想让盛焦不入天衍学宫受学,直接去獬豸宗任职。”

酆聿蹙眉:“十二岁就去鬼门关獬豸宗?盛家那群人疯了吧?”

横玉度:“唉,唉!”

奚绝看了一眼盛焦,低声问:“那为什么没去獬、獬什么来着?”

酆聿瞪他:“獬豸獬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横玉度大概是难得和同龄人玩,像是开了话匣子,继续小声道:“盛焦未觉醒相纹前……我只见过他一次,差不多和、和……”

他左右看了看,一指让尘:“和让尘差不多,温文尔雅,很爱笑。”

奚绝一愣:“啊?”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盛焦那冰块笑的样子。

横玉度道:“他被盛家送至獬豸宗,进入申天赦历练……”

奚绝打断他的话,问:“申天赦是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少爷?!”酆聿没好气地瞪他,“我都知道,獬豸宗的人被称之为冷面冷心龚行天罚的活阎王,其原因就是要入獬豸宗,必须要入申天赦幻境历练三个时辰。”

申天赦是一处幻境,里面是无数獬豸宗断过的刑罚案宗。

悲惨之人铸下大错、万恶不赦之人却逃脱惩赦,这种事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只有在幻境中完全不顾个人情感正确断定是非,将有罪之人诛杀,才可入獬豸宗,听说有人甚至会将真正的死囚放入其中,让历练之人亲手诛杀。

奚绝满脸懵:“但是才三个时辰,半日功夫就算杀一个人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吧?”

“你傻。”酆聿蹬他一脚,“申天赦中时间流逝不同,外界三个时辰相当于幻境中七日!”

在申天赦七日熬过七日的修士,往往出来后便是冷漠无情、只知黑白对错的杀神。

“但盛焦只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狼狈出了幻境。”横玉度道,“他心太软,根本无法断定绝对的对错,只会感情用事。”

奚绝追问:“然后呢?”

横玉度轻轻道:“盛家觉得他丢了脸,就强行将他丢进申天赦幻境中……”

顿了顿,似乎觉得很残忍,轻声道:“……两个月。”

奚绝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酆聿最开始没反应过来,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惊恐道:“五年?!”

横玉度:“嘘!”

酆聿捂住嘴,满脸悚然。

横玉度低声道:“他从申天赦出来才半个月就被送到天衍学宫来,人人都说他的意识还未从幻境中出来,就算他当街杀了人,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入申天赦三个时辰已是极限,更何况整整两个月。

怪不得他无情无感,冷得像是一块冰。

酆聿捧着小心肝,讷讷道:“我一直知道盛家那些人很唉,但没想到竟如此唉,唉,唉他娘的!”

奚绝还记着刚才酆聿踹他那一脚,突然伸腿回蹬了回去,没好气道:“这都人尽皆知了,你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爱听乐子,这种一听就让人憋屈的糟心事我可不爱听。”酆聿呵了一声,又蹬了回去,“我要是盛焦,早就用天衍珠把盛家那一大家子人全劈了!此等大快人心之事才是我爱的乐子!”

两人在横玉度桌案底下互蹬。

对面的盛焦安静坐在那,好似和整个世间格格不入。

奚绝无意中看了他一眼,眸子轻轻一动。

还未入夜,怕走夜路的奚绝早早回了斋舍。

他睡觉很早,每日都是天黑就上床,只是今日却窝在被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会是盛焦枯涸的眼睛,一会又是横玉度说的“两个月”,闹得他脑袋疼。

不知多久,奚绝突然耳尖地听到窗外有人的脚步声。

窗户半掩着,院落的烛火幽幽闪着暖光,并无什么人。

奚绝正疑惑着,鼻尖隐约萦绕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被风从外面拂来的。

八成是从对面吹来的。

奚绝哼了一声,不想嗅他的桂香,赤着脚下榻去阖窗。

只是刚走至窗户边,他突然一愣。

——狭窄窗棂上有一枝刚摘的桂花枝。

奚绝疑惑地伸手将桂枝捏起,两指微动旋了旋。

桂花沁甜的味道轻拂面门,好似晚秋前最后一缕和煦春风。

***

奚将阑迷迷糊糊一伸手,差点将小案瓷瓶拂落。

瓷器和木板来回相撞摇摇欲坠的细微震动直接惊醒他。

“唔……”

奚将阑睡眼惺忪,下意识将瓷瓶扶稳,手背一痒,像是有个小虫子落了下来。

轻微的触感让奚将阑彻底清醒,他现在虽落魄,但常年养尊处优的习惯让他无论何时都想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足够体面,不至于见到故人自惭形秽。

奚将阑还以为自己脏到住处都开始长虫子了,心中还未生羞赧和难堪,头皮发麻地低头一看。

——手背上落着两朵漂亮的桂花。

五指扶着的瓷瓶中放着新鲜的水,一枝刚折的桂花枝斜插其中,素朴雅致。

天已亮了,朝阳从石漏窗照进来,蜜糖似的阳光将桂枝影子斜打在奚将阑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奚将阑呆呆看了好一会。

突然,医馆的门被重重拍开,酆聿火急火燎冲进来,对着他一顿喋喋不休。

奚将阑摸了摸耳朵,发现耳饰还在,但酆聿却依然只张嘴不出声,心中一咯噔。

糟了,助听万物的法器不会真坏了吧。

奚将阑反应极快,下意识去分辨酆聿的唇形,看到他说。

“……你怎么还在睡,天衍在上,那小姑娘要靠一人之力将咱们诸行斋团诛了,你快去瞧瞧吧!”

奚将阑一愣:“啊?”

酆聿说的是秦般般。

清晨横玉度被酆聿推着前去寻秦般般,打算告知她相纹“三更雪”之事,再将她带去天衍学宫安置,省得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家世的孩子觉醒相纹,若是无人保护,下场往往极其悲惨。

天刚没亮,生龙活虎的小姑娘就爬起来做糕点开铺子。

乍一听到横玉度的那番话,像是听天书似的呆了好久,嘻嘻笑着包了几个糕点递给他:“给哥哥吃,不要钱。”

“谢谢。”横玉度温柔道谢,“你相信我吗?”

秦般般说:“不相信,吃完就走吧。”

横玉度:“……”

横玉度蹙眉:“你的确觉醒相纹,前几日此地无银城那场雪祸便是由你的“三更雪”造成的,你随我入天衍学宫,往后便是仙门中人。”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往往都是爱美的,秦般般却穿着一身洗着发白的破旧裙子,困苦好像并未影响她的心性。

她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你编故事哄我,不就是想像兰哥哥那样蹭糕点吃嘛,糕点给你啦,赶紧走吧。”

横玉度:“……”

奚将阑这些年到底编了多少胡话,把人家小姑娘骗的都有警惕心了?!

横玉度来回和她解释。

秦般般终于生气了:“兰哥哥说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说什么相纹的人!你莫不是想要拐带我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给人当小老婆?!”

横玉度:“……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