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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程榆礼坐在台下看完了节目全程。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见月了, 她在舞台上精神焕发,状态似乎没有受到情感生活的干扰。很好的事。

《兰亭问月》这个节目是他们三春班小团队在孟贞的带领下一手编排的,程榆礼没有见过现场版本, 但早有耳闻。这是她日夜闷在书房里翻剧本、看舞台, 废寝忘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结果。有时研究魔怔了,回头去问一问他这个观众身份的门外汉。程榆礼会给一点微不足道的点拨, 让她继续往下走。

如今看来,不负众望。

演播厅里的观众不多, 梁上的中央空调吹得程榆礼后颈有些发凉。但他坐下便不愿动弹, 在一种冰天雪地的极寒感受中,听完这曲热忱满怀的戏。

他是满意的。程榆礼对于秦见月的赞许都是发自内心, 而非仅仅浮于表面和嘴边。

他认为她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戏曲演员, 只不过环境所致,并没有太大的舞台给她尽最大可能的发挥出自身价值。

程榆礼自负盈亏去做这个节目的初衷, 也不止是哄老婆高兴这么简单。他想要力所能及地去扩展一下他们的生存空间,支撑住那番令人动容的热爱。能开出花的种子, 也需要合适的土壤。

节目演完了,演播厅里掌声在回荡。

主持人问:“这个表演看起来很有意思啊,它是一个‘穿越’剧, 这边的京剧小演员们, 可不可以出个代表跟我们说一下这个节目的创作过程。”

接过话筒的是南钰, 女主持没立即给她, 笑了下, 冲后面说:“不要每次都是我们的班长来发言, 有没有别的同学想要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南钰忙退到后面去。

导演的镜头摇到见月的眼前。她懵懵地看着镜头, 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我说吗?”

主持人的话筒递过去:“好, 那就请这个小美女说一下吧。”

秦见月在大场面讲话难免生怯,唇齿打颤,喉咙眼里都发抖。她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这个节目是我们三春班共同创作出来的,我们希望能通过这个作品展现出时代变迁带给戏曲艺术的影响,这个女主角今月在寻找戏院的路上有过迷茫,甚至想过放弃,但我们最终给了故事一个很好的结局,希望今月能够看到,也希望台下的观众能够看到,尽管我们的力量目前看来是渺小的,但的的确确还有人在坚持着这一行……”

秦见月说到这里,抿了抿唇,很是紧张的样子。她不是口才很好的人,讲完这通话,不由瞥向观众席的角落。

那一刹那,她看到程榆礼站了起来。他个子高,即便在暗处也显得突兀。脸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和而从容。像是在鼓励她。

秦见月继续说:“嗯,我们会继续保护着戏曲这门艺术,跟它一起成长。也希望看到这个故事的大家都找到人生的信仰,有志者,事竟成。我们一起在各自的领域发光。不负热爱。谢谢。”

主持人:“说得真好。”

秦见月正要把话筒递过去,又被推了回来。

主持人又问:“那我想问问您在演艺生涯里面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样的坎坷、困境,又怎么样突破的呢?”

秦见月说:“我想这个问题更应该去问老一辈的艺术家,比如我的老师、我的妈妈,甚至老师的老师,他们亲历过这一行的震荡和转变,而对我本人来说,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和老师们大起大落的困境比起来,眼前经历的根本都不算什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遇冷的工作经历,因为——”

想要提“薪水”,又顿时意识到不合适,她立刻吞咽回去:“因为行业的不景气而遭到过一些非议和质疑,当然我知道,和不懂戏的人没有必要解释太多。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理解的。而我自认为我能坚持下来这件事,我就是崇高的。曾经有一位老师说过: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寂寞,也不要受外界任何干扰,只有宁静才能致远。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也在我每次急功近利的时候,会转移掉我心里的急躁。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我难免是会浮躁的,到我彻彻底底地宁静下来去潜心戏曲工作,也许我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我不会停下脚步。”

主持人说:“我很高兴,戏曲界还有这样一批耐得住寂寞做着传承的年轻人。也很感动,你们还有风雨不动的坚守,甘之如饴的精神。我相信在各位的带领下,中国戏曲一定会永世长存。”

……

在长长的谢幕曲里,程榆礼悄然离场,他围着场馆绕了一圈,找到艺人休息室。

门口贴着各个戏班的名字,找到京剧“三春班”,门是敞着的。

闲庭信步过去,却谨慎迟疑地顿住脚步。

程榆礼抱起手臂,轻倚着墙壁,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秦见月在跟她的同门们说笑。她的声音比方才在台上嘹亮舒畅了一些:“哎呀终于录完了,可以回家躺着了。”

陆遥笛说:“我现在腰酸背痛,我要回去疯狂补剧!!”

花榕说:“哎秦见月,那个什么……”

秦见月:“什么啊?支支吾吾干什么,直说好了。”

花榕欲言又止:“就是那个……”

南钰忍不住笑起来:“他想问他女神今天怎么没来?”

花榕脸一绿:“喂,你别吼那么大声!”

秦见月也笑起来:“我知道了,不就是齐羽恬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她有两千万粉丝呢,又不缺你一个!”

花榕脸又变红:“又不是两千万粉丝都跟她说过话,我、我就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

秦见月愣了愣,喝着柠檬水的嘴巴一松,吸管塌了下去:“说真的,你要追她呀?但是追她的人可多了,你去摇个号吧小榕子!”

旁边几个女孩眉飞眼笑。

花榕在那挨个嚷嚷:“不许笑!”

乱哄哄的笑闹声里,他清晰地捕捉到秦见月的清脆笑意。

在他跟前,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快意过,不是调笑时的暧昧状态,而是真正发自内在的舒心。

程榆礼轻吁一口气,叠在一起的手臂放下,塞进裤兜,难耐地轻揉着指。

蓦地想起她说:不喜欢了,已经很不快乐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场,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他不明白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呆呆站了会儿,身后跑过来找人找了一圈的阿宾:“程先生,您在这儿啊,晚上还回公司吗?刘总打电话问会还开不开了。”

程榆礼瞧他一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走吧。”

回到车上,他没精打采地看了会儿工作文件。长腿散漫叠起,平板在膝头,动辄去看一看微信,但并没有消息。最终,还是止不住心间那点焦虑,小心翼翼地给她发去问候。

打了一遍,删掉。又打了一遍,删掉。

最后打了第三遍,五个字,反复看了看,按下发送。

程榆礼问:生什么病了?

秦见月回得挺快:啊?我没有生病啊。

程榆礼:哥哥说的。

秦见月:……好吧,只是有点月经不调,喝几天药就好了,他太小题大做了。无语。

最终,他回了一个字:嗯。

她没再有动静。

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像石子投河,涟漪不止。

程榆礼眼里看不进任何的内容,便放下手头一切,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夜里办公结束,他回到程家府邸。程干说是有事商议,不猜也知道,是给程榆礼组了一局鸿门宴。

程榆礼避他爷爷也避了一阵子了,他现今才算打起来精神,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自始至终不亏欠他爷爷。那权威又能压得住他什么?

餐是家里阿姨做的,程榆礼去时,桌上有三个人,爷爷奶奶,还有他侄女程序宁。她在捧着一本语文书看,像在做背诵。闻声,程序宁赶紧把书扔一边,抬头说:“小叔你总算来了!我快饿死了!”

程序宁说着要举筷子夹菜。

程干拍一下她的手腕,凶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程序宁无语至极,挡住侧脸,在程干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又无奈把筷子搁下了。

程榆礼迈步过来,扯开一张椅子落座。

他的眉眼里有遮不住的一片颓唐,也没看程干一眼。用手指把空酒杯往程序宁面前一推,沉声吩咐说:“上满。”

小姑娘懂事照做。

程干看他,说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直说。”

程榆礼皮笑肉不笑:“哪儿能。”

“那你在这儿撂脸子给谁看呢?”

“您要是不心虚,能觉得我这是给您撂脸子?”

啪!

酒杯被倏地掼碎在地上。

一杯满满的酒从程干手里给洒了个空。

程干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行行行了,饭还不让人好好吃了。”沈净繁腾出吃皮蛋的嘴来拉了句架。

一杯酒落地,一杯酒下肚。程榆礼灌了满满一整杯烈酒,喝得前所未有的凶。

腥辣的酒精在胃里燃烧,他扯了下衬衣的领口,早没了往日那副豁达从容的气性,杯子被一下丢在桌面,哐当滚了好几圈,程榆礼撩起眼皮,“您有什么想法,也请直说。”

少顷,程干冷静下来,以为程榆礼要讲和,便直言不讳说:“你去把小九的微信加回来。”

程榆礼却冷笑一声:“闹半天还是为这事儿。”

他又捞过酒瓶,自斟一杯。悠悠说道: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怎么上了年纪,成就感全来自于掌控孙子的婚事?除了这点鸡毛蒜皮,您是闲的没事儿折腾了是吧?”

“早跟您说了,我这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既然见月走了,我也没什么念想。甭给我乱点鸳鸯谱了,不会再娶。”

坐在对面的程干已经气得面目狰狞,程序宁吓得闷头吃菜,沈净繁不动表情,只拧着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桌上只剩程榆礼方起方落的酒杯杯底在桌面旋着,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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